二次创作者和版权持有方闹矛盾，从人们有了“知识产权”的概念开始，一直都是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尤其是在像日本这样极度重视作品版权的国家，类似的冲突更是屡见不鲜，但当冲突的双方都不是什么“正经人”的时候，事情就变得有意思了起来。

前两周，日本的成人漫画圈，就闹出了这么一件大事：

“知名漫画家水龙敬，在社交网络上对hololive大吐不满，进而引起双方粉丝的针锋相对。”

“开什么玩笑”“再也不想与holo（hololive）扯上关系了”

冲突的双方，一个是日本成人漫画圈的领军人物“水龙敬”，另一个则是中国网民的“老朋友”，号称日本最赚钱的虚拟主播（Vtuber）团体，“hololive”，各自都在圈内有着不小的影响力。

也许你对这件事情已经有所耳闻，但如果想要了解其中的来龙去脉，还得先把时间追溯回事件发生的一周之前。在2月17日举办的“hololive偶像计划1st Live，‘Bloom，’”上，hololive官方发布了未来将展开的一系列商业及企划活动，其中最吸引人眼球，莫过于一个打着“异世界创造”名号的企划，以及一支制作及其精良（且充满FGO既视感）的动画PV。

“异世界创造企划‘hololiveALT’”

简单从字面上理解，这个名为“holiveALT（以下简称‘ALT’）”的企划，大概意思上，就是一个带有官方“二创”性质的新坑，将现有的人气Vtuber整合到同一个世界观中，以跨媒体的形式进行圈钱。

“ALT”企划放出后，受到了不少粉丝的强烈好评，而hololive更是趁热打铁似的，在推特账号上，发布了“ALT”世界观企划的第一步，一本以hololive三期生中人气角色，“宝钟马琳”为主角的漫画作品，并附上了一个画风独特的宝钟马琳漫画形象。

“真期待漫画啊~”“太好了”“虽然我什么都不知道”

图中的宝钟马琳眼熟的画风，加上一个名字可疑的账号，在推文下“肆无忌惮”的发言，网友们很快便锁定了这部漫画的原作者，大名鼎鼎的成人漫画家——水龙敬。

实际上，早在“ALT”企划发表很久之前，水龙敬就已经作为hololive，或者说宝钟马琳的单推粉丝，受到过不少人的关注，他以宝钟马琳为主角创作的两本漫画，在日本的同人作品销售网站FANZA和DLSite上，都有着不错的口碑。

另一方面，水龙敬自己也从2020年开始，用着“Vtuber园长”的名字，开始作为Vtuber活动，活动内容主要以游戏实况、直播画图以及歌曲翻唱为主，除了背景图片中的“水龙敬乐园”和“园长”的头衔以外，俨然就是一个不能再健全的“个人势（在没有公司或资本背景下进行活动）”Vtuber。

“水龙敬Chanel”

到这里为止，水龙敬的“投诚”似乎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比起一个人在“灰色地带”单干，乘上hololive这艘来钱的大船，显然更加靠谱。此次“梦幻联动”，更是让不少“LSP双厨”感到狂喜。

可惜的是，这种表面上的良好“合作关系”，并没有持续太久。

2月22日的晚上，水龙敬在自己的个人推特上，连续发布了好几条措辞强硬的推文，并把枪口直指hololive，并直言让hololive“被开玩笑了”，看起来似乎是被气坏了。这便有了文章开头，水龙敬“爆发”的一幕。

“这半年多以来为了COVER的企划尽心尽力，结果去一而再再而三受到不公待遇，以后再也不会和holo扯上关系了。”

五天前还谈得好好的，怎么就说闹掰就闹掰了？

连这几条措辞强硬的推文，让不少粉丝看得莫名其妙，纷纷在推文的下方的评论栏中发问，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能把一名本子画师搞到炸毛。

由于水龙敬迟迟未对粉丝们的提问，进行正面回应，逼得不少“有心人”开始对个中缘由进行推断，而水龙敬的推文中提到的“将删除pixiv中所有holo相关作品”，更是让人们把目光聚焦回了“作品版权”问题上。

从“原作”到“二次创作”

考虑到“日本著作权”法对同人作品创作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版权持有者如果真想要向创作者，要求经济利益上的“赔偿”，也确实不是什么难事，只是二次创作通常会伴有“免费宣传”等好处，很少会有公司为此闹上法庭。

不少网友猜测，hololive就是借着“招安”水龙敬的机会，想要拿走他在之前“宝钟马琳”同人本上的收益，才会闹到现在这样。但仔细想想，就算是hololive，在全球拥有这么多粉丝，一直赚得盆满钵满的情况下，用版权“背刺”合作伙伴这种事情，只要是头脑清醒的话，基本也不大可能。

也是这个时候，水龙敬在B站的代理账号（字幕组），也意识到事情不太简单

一时间，冲突的缘由再次成谜，困惑和吃瓜结合在一起，让始终不明所以的粉丝们开始互相攻击，两波对立的拥护者，逐渐在冲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而真正在无意间，引爆网络舆论的，竟然是一次来自B站的直播活动。

水龙敬的B站直播间

年初的时候，我曾经写过一篇题为《去中国化后，hololive还能再走多远》的文章，对国内网友与hololive的摩擦，做了简单的介绍，而这次水龙敬连续发推怒怼hololive，也让不少国内粉丝心中暗爽，水龙敬在BILIBILI开设的官方直播账号，更是早日本一步，对此事背后的缘由，进行了半官方性质的直播回应。

水龙敬在B站的直播账号，日常的管理和更新交由中方网友进行

可惜的是，由于这次直播事发突然，没有留下任何录像证据，但根据事后网友梳理的信息，我们可以简单了解到，此次事件与作品“版权”并没有直接联系，但确实存在经济利益上的纠纷，毕竟在有三十万以上关注的账号上，怒骂合作伙伴，怎么想都不是一件小事。

对中方网友来说，这次直播在解开心头疑惑之余，更给了他们抨击hololive的全新素材，但对于水龙敬本人来说，却成了一场公关灾难的开始。

这次代播，让水龙敬在日本逐渐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直播结束不久，这次直播内容便被传到外网，这次直播被理解为水龙敬本人，在被holo抛弃后，对中国人的大吐苦水，加上既没有录播证据，又没有本人的正式出面辟谣，事情的发酵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其实从事后来看，迟迟不敢对日本公开更多信息的水龙敬，也并非故意卖关子，毕竟就算合作黄了，具体内容仍然属于商业机密，因为一时的感情用事，在自己的社交账号上抱怨几句，尽管已经有些越界，也还在可控范围内，可事情一旦闹到“国际”层面上，其复杂程度就一定会大大增加。

“因为个人的一时冲动所发的推文已经删除，让大家感到混乱十分抱歉”

在之后的时间里，即使网友不断为其辟谣，也已经无法阻止愤怒的hololive粉丝们。谣言最终让中立者们动摇起来，双方粉丝间的平衡迅速被打破，一起加入到攻击水龙敬的队伍当中。

到此为止，hololive的公关部门还没公开行动，仅仅凭着庞大的粉丝基数，以及可怕的行动力，就让水龙敬彻底失去了最初的受害者姿态。

看到这里，也许你会期待反转的出现，但事情的收尾，往往都写满了“无聊”。很快，水龙敬便顶不住舆论的压力，锁上了自己的推特账号（停止公开动态），还停止了包括Youtube在内的视频更新，彻底在网络上失去了踪影。

水龙敬的推特目前依然处于非公开状态

有意思的是，就在事情发生的2月22日当晚，水龙敬所推的Vtuber，宝钟马琳正好有一场以“翻唱”为主题的直播活动，因为直播是事先便决定好的，因此也没有因为突发事件而取消。

自己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然成为了炎上事件的关键

直播一开始，宝钟马琳便立即表示“你们想问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并紧接着说自己什么都没有从运营方听说，还十分无奈地吐槽了一句：

“至少希望能共享一下信息也好啊，不过运营也一直是这个混乱的样子……”

这句话在表达自己无奈的同时，也道出了不少理智粉丝的心声。

在这里，我们先抛开这次事件，单看一下冲突的双方。

hololive，由Cover株式会社运营的日本第二大Vtuber团队，几乎可以算作是全世界最能赚钱的Vtuber公司。从Vtuber的“战国时代”中存活下来，并以中国市场进行试水，最终完成了“偶像化”的全球进军，在全世界都拥有巨大粉丝基数。

但hololive的管理层，显然没能跟上其品牌的快速成长，在holo进驻B站的两年里，就闹出了不知多少丑闻，先有中方管理层拿“京阿尼纵火事件”开玩笑，后有“桐生可可事件”和官方的“糊弄”应对，最终被愤怒的网友们，给赶出了中国市场。

hololive的疯狂生长，更是在另一方面，滋生了一批忠实，且不太理智的粉丝，他们在为自家偶像狂欢的同时，也给圈外带来了不少麻烦。

去年12月的时候，holive的英语区品牌“hololiveEN”旗下，一名叫做“森美声”的Vtuber，就为了从ATLUS那里，获得《女神异闻录3》的直播权，在直播间中用近乎“阴间”的表演（不断重复同一句话）煽动粉丝，用以引起ATLUS的注意。

很难想象这次直播是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进行的

眼瞧ATLUS迟迟不进行回应，粉丝们开始通过社交媒体，对ATLUS进行信息轰炸，弄得玩家之间怨声载道。

退一步说，Vtuber作为半路出家的“非传统”职业，缺少一定的职业素养和意识，并非完全不能理解，但如果连身为管理方的运营人员都不理解，多少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就像宝钟马琳在事后所说的那样，连信息共享都做不到的运营，也难怪会被自家艺人吐槽了。

事件另一边，正在遭受网络暴力的水龙敬，则是拥有多达三十五万关注的人气成人漫画家，这个关注数量，完全可以担当成人漫画业的“第一梯队”，其作品在全世界范围都有着不俗的人气。

代表作《水龙敬乐园》

作为同人漫画家，水龙敬十分擅长描写“性欲”与“伦理观”的错乱，其笔下女性都多少有些气质“独特”，而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水龙敬乐园》，则是描绘了一个“性开放”的“主题乐园”，将他的长处与特点发挥到了极致，甚至引起了不少爱好者的二次创作。

在漫画创作之外，水龙敬也凭借着自己的影响力，在日本成人产业中占据了一席之地。因为其作品对用户性癖的熟练掌控，多次成为手办、“里番”，以及“成人电影”的合作对象，这甚至让他在工作之外，也与不少成人女星保持着不错关系，是少有的“出圈”成人漫画家。

由水龙敬原作漫画改编的真人电影

在hololive冲突事件刚发生时，甚至有不少日本网友抱着克制的态度，做出过这样的发言：

“只有没用过水龙敬老师作品的人，才有资格冲他”，尽管这条“规矩”在之后被迅速打破，但也可以见得他在圈内影响力有多大。

照片正中心的就是水龙敬

但“出圈”永远是一把“双刃剑”，在带来名利的同时，也就意味着更大的社会责任，水龙敬的作品在服务男性粉丝的同时，也多少因为过度“物化女性”，而受到过来自女性团体的批判。

2017年，日本东急电铁的一则关于“电车就坐礼仪”的海报，在网络上遭到了舆论批判，画面中女性“矜持”的坐姿，与一旁随意大张双腿的男性，形成非常鲜明的对比，仿佛在无意间触及到了日本根深蒂固的“男性主导社会”问题，引起社会的普遍不满，而就此主题，水龙敬很快也在推特上，发布了由他绘制的插图。

海报原图和水龙敬版本对比

图中大张双腿的女性，仿佛在对应东急海报中不懂礼仪的男性，但其“物化”和“消费”女性的构图，却让不少网友大感不快，在遭到了严厉的批判后，水龙敬只能将这条推文删除。

此外，就像在文章开头所说的那样，在冲突发生之前，水龙敬也是hololive成员中，宝钟马琳的“忠实粉丝”，他经常会以打赏和留言的形式，出现在宝钟马琳的直播间中，而为了引起主播注意，更是不惜投入重金（10000日元）发表长文留言，但其内容却会让身为女性的主播，十分尴尬，因此也遭到了不少网友的抨击。

水龙敬的这段话，多少有些用自己十八禁本子进行性骚扰的嫌疑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这句老话虽然有一定道理，却在无意间将理智和客观扔进了垃圾桶。

在冲突事件传入国内后，水龙敬似乎立刻成为了中国网友的“老朋友”，无论他过去有怎样的言行，在此时都无需多说。

但其实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看待这次事件，除了一次由被人总结的B站直播（而且还没有录播证据），以及水龙敬自己在推特上的一方之言，各中对错真的很难说清，本该在事件当中保持中立的观众们，在信息不足的前提下，却受到各自的感情驱使，促成了对所有人来说都最糟糕的局面。

始终没有发表任何言论的hololive，似乎早就习惯了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虽然在这次事件中取得了舆论胜利，却为将来“ALT”的IP展开，以及和其他“二次创作者”的商业合作，笼上一层阴霾。

作为成人漫画家，水龙敬的成就毋庸置疑，就算不与hololive合作，也依然有不少机遇，但互联网终究拥有记忆，人也总会为自己过去的言行付出代价，谨言慎行也许会成为他在这件事上得到的最大教训。

毕竟对他的粉丝而言，只有继续看到优质的本子，才是最重要（且唯一）的诉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