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的广州，空气湿重，翠绿青葱，暖和得不像是冬天。

从网易总部南门进来后，我的左手边，有一座横穿池塘的长桥，未来的四天里，参加比赛的选手们，会来来回回从中穿过，在赛场与休息室往返。

桥的那端，坐落着一栋方形的建筑，进门后两侧是网易的食堂，各色菜系均匀分布，带着浓郁的烟火气息，而相隔着一层天花板的楼上，便是《永劫无间》世界冠军赛的赛场。此时此刻，它正承载着几十位、甚至更多年轻人们的梦想。

只是，这个梦想的现场，并没有观众，尽管这是《永劫无间》首个面向世界的线下比赛。

不同于常见的吃鸡游戏，《永劫无间》既有着刀、剑、枪等近战兵器，也有弓、弩、火铳等远距离兵器，玩家可以根据自己偏好的战斗方式，选择自己喜欢的武器组合。搭配灵活的飞索，玩家同时还能够享受到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的快感。因此，它给人第一印象，很像是一款“武侠吃鸡”类游戏，但各个角色身上带着的玄幻要素，又为它添上了几分带着东方神秘色彩的气息。

凭借这些独特的设计，《永劫无间》在2021年8月公测后，一路青云直上，并在年底斩获了国产游戏销量第一的好成绩。这个好成绩，也让《永劫无间》有着足够的底气，开始尝试跻身到火热的电竞行业之中——尤其是EDG夺冠后，电竞行业在国内又掀起一波浪潮。

不过，这个线下比赛，并非走得一帆风顺。

早在一个月前的双十二晚上，《永劫无间》便在自己的年度发布会“咏武斗剑大会”上，宣布世界冠军赛会于成都举办，并在后续做了各类线上线下的宣传推广，吸引到许多人的注意。大家都在好奇，《永劫无间》能在90天内斩获600万份销量，创下国产买断制游戏的销量纪录，那么在电竞赛事方面，它是否也能一往无前，擦出不一样的火花？

然而，这是一份注定没办法被满足的好奇。消息公布的半个月后，也就是2021年底，《永劫无间》为了配合成都当西的防疫政策，不得不取消原来的安排，将线下赛事改成了线上直播的形式。这不仅意味着，《永劫无间》前面在成都的造势都付诸流水，也意味着它在电竞赛事中迈出的一大步，被硬生生拦回了一半，毕竟线下赛事和线上赛事，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概念。

这个不顺，来源于疫情带来的“不可抗力”。生于疫情防控期间的《永劫无间》，被动地遭受着它所带来的“无常”。

对选手而言，这同样也是一趟“无常”的旅程。参加这次比赛的，一共有48名单排选手，以及来自七大赛区的24支战队，他们坐在扇形的舞台上，周围没有任何来自观众的视线，有的只是自己身旁的队友，接下来比赛中将要面对的对手，以及一个个冰冷的摄像头——它们正把此时此刻现场发生的一切，沿着信道投往世界各地的荧幕，接受着观众的注视。

很难说这种环境，究竟是会让选手更加紧张，还是更加放松。可以肯定的是，那48位周围只有对手、各自为战的单排选手，需要在一天之内连着6场打完的单排比赛，决出冠军，比起后续的三排赛，无疑更为考验选手的耐力与精神，以及临场的随机应变、决策等综合能力。

而单排的冠军EL丶HuangFly（黄复来），便是从这种环境中杀出的胜者，用实力诠释了电子竞技的“无常”。和人气偏高、单排赛第一局便吃鸡，引得广泛瞩目的CPG丶XIANG（香香）不同，黄复来初时虽然细心运营，但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力，直到第三把他在决赛圈果断决策，操控季沧海开大脱战，反手将仅有的安全区，变成了一片“轰炸区”，拿下本局MVP后，才让更多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或许是手感逐渐火热，黄复来第四把拿下第一，逐渐从开始的默默无闻，变成了万众焦点。他就像一把刀般，直直地插入场间，直指单排赛冠军的位置，这也直接导致了，单排赛的最后一场，变成了黄复来和香香两人的间接赛跑角逐。

不同于前面几场的失利，香香在最后一把展现了强悍的统治力，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一路高歌猛进，但却还是被步步为营的黄复来在决赛圈逼出奥义，无奈淘汰出局。在夺冠前，黄复来在观众中的呼声并不高，但他用自己的胜利，来证明了自己的ID——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黄复来”。

经历了两天的鏖战后，三排赛也终于到了最后一天总决赛，从酒店前往网易总部的路上，我不禁开始猜测，究竟哪只队伍能在最后夺冠，捧起那个金乌烛龙盘踞相争的古神奖杯。也许是KN，我想，不论是入围赛，还是前两天的比赛，KN的光芒都可谓如太阳般炽烈。三排赛首日的六场比赛，他们拿了两次第一，两次前三，次日的两场比赛又拿了一次第一，就算对《永劫无间》与电竞都一概不通的人，也能看出他们凭借强悍的统治力，占据着天大的优势。

事实证明，这也确实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就算在比赛结束后，如果你去看官方赛事中心组织的冠军投票竞猜，会发现KN以31万票稳居第一，而排在它后面的ADA手中拿到的也只有将近16万票。

可是，这时候我不禁想起了第一天的黄复来，想起了电子竞技的乐趣就在于，不到最后一刻你永远不知道胜者是谁的“无常”。我试着将目光下移，看向投票榜上票数少些的队伍，也许是FPX，也许是TeamCC，也许是DZC……犹豫半天，我最后的结论，是“我不好说”。

见证了两天的三排赛，我无法否认KN在乱战中强悍的统治力，也无法否认各个队伍的选手之间的实力，并不存在很大的差距——他们付出的，都不少。

每一次我穿过长桥，兴冲冲地走向食堂，都能听到路过的选手们，在认真地复盘比赛，讨论战术，“这时候不能上头”之类的话不绝于耳，就算是匆匆擦肩而过，我也能感受到他们话语间的执着。在酒店的时候，偶尔也能听到选手和经纪人路过的交谈，后者一本正经地“约法三章”——“不能熬夜”“不能抽烟”“不能喝酒”，前者一边听，一边答应。

和我过去只在荧幕上见过的电竞选手不同，当他们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更能真切地感受到对方是一个人，其次才是他的游戏打得不错。褪去了背后的光环，他们有的意气风发，有的沉静内敛，走出游戏的选手，其实也不过是一群露出青春笑容的少年。

于是，我不再试图去猜测，我开始好奇，他们究竟会在总决赛中，展露出怎样的风采，又或者是经历怎样的“无常”。不出所料，总决赛的前两场，FPX连拔两次头筹，后来居上，成了与KN争夺冠军的有力对手，我也以为他们便是三排赛场上的“黄复来”，但接着TeamCC等队伍，同样开始了他们的“穷追不舍”。

直到第五把结束，我才幡然醒悟，真正要与KN角逐冠军的，是原来完全被忽视掉的JTeam，是投票竞猜榜上票数比KN要少了足足两位数，仅有5084票的JTeam。

总决赛的最后一场，JTeam和KN开始的积分相差无几，并且都名列前茅。按理说，不同于积分落后所以需要破釜沉舟的队伍，他们两队大可选择比较安全的出生地，稳扎稳打，小心运营便有很大概率平缓地走到最后。然而，结果却是，他们都不约而同，选择了初期战况最为混乱与激烈的天人城，带着几分不成功便成仁的决然。

事实也确实如此。成功走出天人城的JTeam，开局便拿下了11个人头，彻底摧毁了其他队伍争夺冠军的希望；而没能在天人城杀出重围的KN，在勉强拿下一个人头后，节奏完全崩坏，尽管他们后续借着返魂台，重新返回战场，但也就此一蹶不振，最终与冠军头衔，失之交臂。

可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赛后采访中，有人询问JTeam，他们作出这个决策时，究竟抱着怎样的心态。

“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身为指挥的WuXin98回答道。

我想，这既是他们对游戏的理解，也是他们对“无常”的理解。

赛后，我们回到酒店，辗转反侧，于是最终决定出去吃点什么，来纪念这临别前的最后一晚。酒店一楼大厅正中央，摆放着一颗空心巨石，周围断断续续绕着一圈圆形长椅，一位选手埋着头，坐在上边，轻声地打着电话，看起来孤独而失意。

每个人都有梦想，但人生无常，你不知道你的努力会在哪里得到回报，毕竟角逐路上的胜者，往往都数量有限。

于是，在广州这暖春般的冬夜里，有人失眠，有人彷徨，有人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