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忘了，已故的斯蒂芬·威廉·霍金曾有过新浪微博账号。

作为本世纪最知名的理论物理学家以及宇宙学家，霍金在微博有374.6万粉丝，一共发布了21条微博。评论区里很多人调侃，说一辈子没想过能和霍金做网友，自己从未离人类科学的边疆如此之近。

而名义上，距离这位人形边疆最近的微博用户，是王俊凯。2017年11月24日，霍金发布了生前的最后一条微博。在这条附带视频的微博里，他花1分25秒回答了有志青年王俊凯，有关宇宙的一系列疑问。

当然，你不需要懂天体物理学，也能知道这不过是又一场提高曝光度的营销活动，一切都是为了霍金在2016年提出的“突破摄星”计划。这个有如科学幻想般的疯狂计划，仅在制定阶段的筹划资金就超过一亿美元，以至于霍金需要人类社会各界的全方位支持，才有望突破无穷大的现实阻力。

60年前，物理学家恩里科·费米曾经提出过一个疑问——以宇宙的惊人年龄与庞大尺度，为什么人类从未发现其他星际文明的存在痕迹。

针对这个疑问，一般有两种类型的解释假说。其中，积极的理论认为，地外文明确实存在，但出于某些原因，它们并不想被人类监测到；而消极理论认为，星际旅行本身是不可实现的，所有智慧文明在解锁对应技术前便消亡殆尽，或者转向了数字生命等内化生命形态。

在宇宙里开飞船就那么难吗？这正是“突破摄星”计划希望攻破的问题之一。

“突破摄星”计划的最大野心包含两点，其一，是将人类航天器的飞行速度提高到光速的5分之1，也就是5年飞1光年；其二，是将人类航天器送达4.3光年外的半人马星座α星，也就是古中国星象里的南门二星。

围绕南门二的3星系统，曾诞生无数科幻题材的经典作品，比如小说界的《三体》与游戏界的《席德梅尔的半人马阿尔法星》。理由很简单，因为南门二是已知距离太阳系最近的恒星系统，而且它的前2颗恒星与太阳的性状非常近似。

如果一定要把星尘比作大海，那么南门二就是维京人的格陵兰，一个龙头船所能抵达的极点，而在格陵兰背后，才是广袤的新大陆。不过，这个比喻其实并不恰当，因为截至目前，人类的航天技术还远远达不到“龙头船”的级别。

即使是人造航天器中最快的“帕克探测器”，抵达4.3光年外的南门二，都要走差不多6000年。用海蛞蝓来形容这种爬行速度，可能更恰当一些。而“突破摄星”最疯狂的企图，就是把这趟6000年的旅行缩短到20年——一个人类寿命尚且能够承载的周期之内。

粗糙地讲，“突破摄星”计划就是利用光压原理，建造巨大激光矩阵作为“风动力”，不断推动太阳帆进行加速的过程。熟悉刘慈欣的作品的话，应该不会对阶梯计划里的辐射帆感到陌生。又或者你看过《中国太阳》，里面太阳帆的原理更是近似。

相比携带燃料的庞大工质飞船，太阳帆足够薄，足够轻，极小的质量能使其在同等能耗下，达到更高的极限速度，而霍金团队对这一速度的预计是0.2光年每年。

然而，这是在太阳帆航天器自重仅仅几克的前提下。哪怕自重仅几克，让每个航天器达到极限速度都需要耗能100GW的激光推力，几乎与全中国光伏能源的总量相当。

而这样的航天器，计划中一次就要发送成百上千颗。

地球上任何一个单独的国家，都不可能贡献如此庞大的工业与科技资源，哪怕是冷战时期，处于国力巅峰的美国与苏联也不行。只要人类文明还存在普遍的意识形态分裂，以及低效的社会资源分配模式，那么跨星际航行在现阶段就是不可行的。

正因如此，贝塞斯达才没有在《星空》的太空部分，加入无缝的太空直飞系统，甚至不惜顶着更加“割裂”的观感，也要强调游戏中的重力引擎跃迁技术。事实上，《星空》的近未来太空部分，相比《自由枪骑兵》等经典科幻作品，反而更加写实，并且硬核。

当玩家从游戏中的太阳系，向南门二的新亚特兰蒂斯上空折跃时，我们的飞船实际上并没有真正旅行4.3光年的距离，而是在空间上实现了一次位置重叠。这是科幻作品提到超光速航行时，必然会涉及的曲率引擎概念。

后方膨胀，前方收缩

曲率引擎的技术方向，与太阳帆和各种动力来源的推力引擎截然不同。如果说，核聚变引擎与反物质引擎是大功率竹蜻蜓，那么利用重力改变宇宙空间结构的曲率引擎，就是不折不扣的任意门。尽管实现位移的目标相同，但两者的技术维度并不在同一层面上。

这也是《星空》世界观非常高明的一点。

因为人类的科技发展，往往就是参差的、非线性的，至少绝对不可能是大部分科幻作品里的“枝繁叶茂”模式。当某个科研领域实现重大技术突破后，相同赛道的其他科研进度，就会因为实用至上的社会生产模式而全面萎缩，或者干脆直接被抛弃。

也就是说，如果未来真的出现了任意门这种东西，而且任意门技术的成熟时间早于竹蜻蜓，那么竹蜻蜓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存在，就像特斯拉的大气无线输电一样。而在《星空》里，这项不复存在的技术就是飞船的亚光速巡航。

参考“突破摄星”计划，哪怕将一个几克大小的航天器加速到5分之1光速，都是一项文明级别的巨大工程，遑论游戏中成百上千吨位的巨大飞船。即便在《星空》的世界观下，小型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已经普及，但其产生的推力上限，仍然无法将飞船加速到哪怕十万分之一的光速，亚光速巡航更是天方夜谭。

有限的引擎推力只是其中的一方面，更关键的其实是本作NASA朋克所带来的材料学上限。也有可能，并不是游戏中的飞船不想加速，而是与现代航天科技水平相当的船体结构，根本没法支撑长距离的高速星际巡航。

因为太空并不是真正的真空，尽管密度非常低，而且质量、体积都非常小，但星系之间的宇宙空间里，仍然充满着大量的气体与尘埃。对于在星际间巡航的高速飞船而言，这些星际物质就像是大气层之于陨石，后者会被前者摩擦殆尽。

以5分之1光速为例，当一艘飞船以20年为周期，从太阳系前往南门二星系时，只需要撞到一颗1毫米宽的尘埃，这艘飞船就会从宇宙中彻底汽化消失。因此，选择在宇宙尘埃密集，甚至还有各种大型天体的恒星系之间进行巡航旅行，无异于是花样自杀。

就算到了星际物质稀薄到绝对不会撞上的宇宙区域，其中存在的氢、氦等气体粒子，依然会像大气层一样摩擦飞船的前端，造成持续性的船体损伤，以《星空》中的轻薄护盾，恐怕连低倍率的光速航行都无法做到。

看到这里，你可能会觉得《星空》中的人类科技有些畸形，为什么人们都已经实现重力跃迁了，但材料学和引擎推力却几乎没有长足发展。但就像之前提到的那样，人类的科技发展从来不是线性的，正相反，这个过程往往是狭隘的，而且经常伴随着极高的沉没成本。

一句轻描淡写的“科技树点歪了”，就能葬送一个高级文明的星海梦想。这样一来，费米悖论似乎就能解释的通了——绝大部分的文明都死在了自己出生的摇篮里。

而《星空》中的人类文明形态，则是另一种偶然的必然。偶然在人类意外获得了重力跃迁，必然在重力跃迁技术也成了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桎梏。说是天性如此也好，还是外力作用也罢，重力跃迁技术实际上冲淡了星际探索的黄金精神。

因为从地球到南门二星系，不再需要团结整个人类文明的力量，将一块几克重的小组件加速到光速的5分之1。在重力跃迁技术的加持下，人类再次回到了在新大陆跑马圈地的大殖民时代，乘风破浪的地理发现早已成为了历史。

甚至在《星空》的世界观里，星际层面上的大航海时代，根本就没有发生。

当你第一次观察《星空》中的文明形态时，可能会觉得这是一个停滞不前的世界。联合殖民几乎原封不动地沿袭了西方资本主义世界的贫富差距与官僚冗余，而自由星联则继承了自由主义泛滥以及随之而来的民粹乱象，至于霓虹城的问题那更明显不过。

但这种缺乏想象力的表现，实际上正是《星空》世界观的特点。因为在《星空》的背景当中，人类的星际航行技术本身就是一次机械降神的意外，而不是通过文明层面的生产关系变革逐渐积累的结果。

举个例子，游戏中并不是没有通过改变生产关系实现星际旅行的情形。在一艘叫永恒号的旧地球殖民船上，你可以发现一群传统意义上的星际拓荒者。他们的飞船使用核聚变巡航的方式，在星际间爬行。

即便用引力弹弓缩短了行程，永恒号抵达游戏中的定居星域依然花了将近200年。在这200年的时间里，这艘船上的人们恪尽职守，无时无刻不忘人类使命。严苛的生育与物资配额遏制了人的天性，年轻人的一生就是在一个岗位上变老，每有一名新生儿降生，就有一位老人默默地选择死去。

在一艘船上度过一生

不惜一切代价，前进，前进，前进。在人类的未来面前，没有什么值得与不值得的讨论，一切为了前进。正因为《星空》的世界如此原地踏步，永恒号的集体主义光辉才显得弥足珍贵。然而在200年尽头的新家园，迎接他们的却是新的地契和霸王劳工合同。

到了这个地步，应该不会再有人怀疑贝塞斯达在构建《星空》世界观时的用意了吧。

时间回到2017年11月的下午，王俊凯把一生一次的提问机会，留给了“人文”。他问霍金，在探索宇宙未知的同时，人类的许多文化传统会有怎样的变化？

霍金的回答有两个层面，一方面，他认为音乐、艺术是人类本身的美学本能，不会随着文明尺度的变化而消失；另一方面，作为探索者与思考家，人类的先驱者更应该改变的是固有的社会形态，要对未来的生活方式抱有充沛的想象力。

而在《星空》这款游戏里，你确实可以找到霍金答案中的两种表现。一方面，人类的传统文化不断繁衍发展，让定居星域变得丰富多彩；但另一方面，人类却没能通过自我变革，实现人性的升华，以至于一切的一切就像发生在一颗巨大的地球上一样。

如果没有又一次的机械降神，也许定居星域的人类注定无法走出这片无垠而荒芜的星空。又或者，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共同的假想敌人，抑或一个共同的伟大理想。但无论如何，星空就在那里，它不会朝你走来，只会离你而去。宇宙大爆炸的余晖把星空推得越来越远，直到一切陷入绝对的寂静。

无论人类生活在仇恨与撕裂的昨天，还是生活在一往无前的明天，都不会影响今天的星空，它只是一束又一束残存在虚空里的光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