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各位有没有产生过这个感觉：在互联网技术日新月异，信息量级爆炸的2024年，想要从网上找点儿正经的信息，是越来越难了。

明明搜索引擎这玩意经历过无数次的迭代，用户体验理应随着技术的进步不断提升才对。可现实却截然相反——暂且不谈“魏则西事件”之类骇人听闻的黑历史，也不说那堆专坑小白的“Steam电脑管家”，就拿我自个儿举例吧。

前些天，我打算给自己的新电脑安装一个本地视频播放器。于是，我打开了某度，在搜索栏里输入了我的查找对象“PotPlayer”。

不得不说，科技的发展是迅速的。十多年前，这次搜索可能要花费半分钟才能完成，而2024年的今天，不到零点几秒，所有的结果就都排列在了我的眼前。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一整页的广告。但凡你点进其中任何一个，迎接你的要么“P2P下崽器”之类的流氓软件全家桶，要么就是免费软件收费卖的智商税骗局。真正的官方网站却藏在搜索结果的第二页第十行——为了找到这里，我足足花费了两分半钟。高科技，低生活，这或许也是赛博朋克之世的一个侧面吧。

也不知道“触发”的会是何方神圣

单单搜索一个已有明确目标的项目就已经如此艰难，要是我对自己所求之物一无所知，那可该如何是好？

或许我可以去社交媒体上问问认识的网友，但他们毕竟也不是什么专业人士；又或者我可以去某乎发帖询问，但过于具体的细碎问题又往往会得不到流量与曝光，从而石沉大海。

比起解决问题，现在知乎的定位其实更偏向于杂谈（吹逼）网站

难道就没有一个地方，既能让我那些具体的问题得到曝光，又能在其中收获到认真而专业的回答吗？

还真有——或者说，曾经有过这个网站。它的年纪比许多00后还大，到今天还半死不活地挂在全网最显眼的地方。它就是百度知道。

现在，几乎所有人对百度知道的认知都是“废话文学大赏”——整个平台被低水平的机器生成内容注满，上面的“优质答主”们连小学数学题都算不出来。

如果你信了里头的回答，相信两个八寸蛋糕和一个十六寸蛋糕的面积一样，那我可真的要当场辞掉工作，去你家楼下开家蛋糕或者披萨店了。

但在十几年前，百度知道可不是现在这个糟烂样子。那时的百度知道堪称互联网的万事屋，科技、法律、游戏、硬件、两性、军事、农业……甚至是你的高数作业。只有你敢不敢问，没有他们能不能答。

当时的百度知道可不会像现在的某些问答平台那样，答主们动不动先和你扯些七里八里的前因后果，再写一篇抒发胸臆的小作文，最后给你一个开放式的答案。而是以解决问题为导向，最直截了当的方式告诉你结论和解决方法。

堪称最早的“作业帮”

答主群体中潜藏着许多专业领域的“大神”，不管是电脑超频还是农业上的疑难杂症，总会有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无名大神来帮你出谋划策。在那个互联网圈子尚不发达的蛮荒时代，无数人在这个平台上解决了各种或大或小的问题。

那个时候，“卡吧”还只是个小地方，而“图吧”更是连影都没有

当然，也不是所有的答主都拥有足够的专业知识，但当时的大多数用户都是怀揣着一颗答疑解惑的真心，而去解答问题的。即使没有帮上忙，也多少会给被问题困扰到焦头烂额的题主一丝心理上的欣慰。

其实不能全怪答主不审题，题主错把这个游戏区的问题发布到了恋爱区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聚焦于实用性、纠集了一大批优质答主、坐拥国内最大的搜索引擎平台、在市面上还罕有竞品的产品，肯定会随着智能手机普及、互联网门槛降低的大机遇，而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后来，谷歌退出中国市场，一度无人能撼动百度的统治地位

然而，现实却截然相反。在进入智能时代后，百度知道以诺基亚、柯达一般的速度迅速衰落了下去，而衰落的原因甚至怪不到时代的身上——要怪，也只能怪自己作死。

在国内智能手机时代的开端，也就是2013年左右，百度知道对平台的“积分系统”做了一次改革，这为整座大厦的崩塌点燃了引线。

原先，为了吸引用户活跃答题，百度知道早已在平台内加入了“知道积分”，只要参与答题即可获得积分。这些积分的用途相对有限，可以用于为自己的提问“发布悬赏”，吸引其他用户答题，或是像传统的“论坛积分”那样为自己解锁更高的头衔。

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积分的多寡只能满足答主们的“虚荣心”、提供成就感，但也足以为广大答主们提供激励了。

而在2013年的这次改革中，为了进一步激励用户的活跃度，百度上线了“财富商城”功能，将回答问题获取的积分与现实中能换取真金白银的奖品关联到了一起，以前的答题积分最多只能图一乐，现在是真的“书中自有黄金屋”了。

我无意去讨论物质奖励让问答“变味”“不再纯粹”之类虚无缥缈的话题。毕竟，很难有哪家公司真的能坚持二十年初心不动摇，那句“可能会倒闭，绝不会变质”的豪言现在也只活在调侃某视频弹幕巨头的梗图里。

但客观事实就是，在这次改革之后，百度知道的环境发生了极为显著的恶化。

其实，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能发现，之前的知道积分来得太过于轻松了，只需要参与答题就可以获取。既然如此，那我是不是只需要大量灌水，复制粘贴就能轻松赚分，直接掏空财富商城里的商品呢？在真金白银的诱惑下，常人实在是很难克制住投机的欲望。

百度知道的策划自然也不是傻子，他们聪明地将曾经的积分划分为了经验与财富两个部分。发布无意义的灌水内容顶多能增长经验值，除了证明你是个资深“大水逼”外毫无用处。只有自己的回答被采纳为“优秀回答”，或是答案获得其他用户的大量赞同，才能赚取能兑换奖品的财富。

这招看起来天衣无缝，让用户满意的优质答主才能凭借精彩的回答赢得奖品；而奖品的诱惑又会让更多人努力优化自己的答案；被优质答案回馈的题主们也会在平台上发布更多的问题——实乃良性循环的上上策。

只是，他们忽视了一个重要的问题：在当时，上网还不是实名制的，注册百度账号也不用绑定手机，用户想注册多少小号，就能注册多少小号。

《2013百度知道时局图》

于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场景上演了——觊觎商城奖品的答主到处复制粘贴出一堆“狗屁不通”的内容之后，注册了数量惊人的小号，并让小号们“照着箭头画靶子”，提出一大堆几乎完全相同的问题。

随后，答主便将这堆复制的答案，批量填写到自己小号提出的问题底下。毫无疑问，这些垃圾回答必然会得到题主的“认可”与“采纳”，财富值也随之装入腰包，循环往复——你看，这“优质答主”不就这么批量生产出来了吗？

唯一限制“优质答主”发挥的，只有他们的近义词词汇量

无数这种糟践了环境，赚了一波就跑的答主如蝗虫过境一般，席卷着这片曾经的知识沃土。被劣质答案所烦扰的题主也变得烦躁而愤怒，凭什么自己费心费力地认真回答，在百度知道眼中还不如复制粘贴的洗稿机器？这片被“胶水”淹没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了曾经茁壮生长的知识、名声，以及认同感和成就感。

而恰好又在此时，知乎等定位相似的竞品从后方杀出。那些被水帖机器人抢走了本该属于自己荣誉与奖励的优质答主，纷纷选择转移阵地，并在其中写下了这样的回答——百度知道已死。

其实，百度知道也不是没有尝试过自救，他们曾签约了一大批拥有一定专业知识的创作者，也曾对提问形式做出过改革。他们甚至一度要求优质回答必须分好段落，并配起码三张图，用尊孔复古的“八股文”式规定来提升内容质量，其效果自然是不甚理想。

百度知道的自救行动，可这个账号最后的更新时间已经停滞在了两年前

此时的百度知道大势已去、苟延残喘，但还是勉强维持着生存——直到那个宿命般的时刻到来。

2022年11月30日，是值得人们铭记的一天。这天，秃头码农的好朋友、格式化水文的缔造者、胡说八道界的无冕之王、英伟达芯片的救世主、人工智能的又一个新台阶——ChatGPT，正式发布了。

南无三，结合了ChatGPT的必应是何等的智能

早已被边缘化的百度知道拿不出反AI灌水的算法，就这样迎来了属于他的最后一击。

无数由机器自动生成的“ChatGPT体”文章涌入了这座曾经辉煌的废墟，蚕食着人们对这个网站仅剩的一点美好印象。不过，一切已经无人在意了——毕竟，将死之人身上的脓包都无人在意，而已死之人身上的秃鹫又有谁去关心呢？

询问“百度知道为什么都是废话”的问题，都只有机器人在回答了

曾经，百度知道在全中国浏览量最高的页面上，占据着仅次于贴吧的最显眼位置。

现在，那个无偿、开放、融洽、实用的问答社区，已然只存在于旧时代赛博老人的记忆深处。而它的残骸则被曝尸在风光不再的百度首页中，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最令人惋惜的是，在百度知道之后，中文互联网上似乎就再也没有出现一个百度知道的合格继任者。毕竟，无偿问答想要成功变现持续运营，离不开庞大的用户量和高质量的内容创作者，即使巨鲸陨落，后来者也难以取而代之。

曾被寄予厚望的知乎转型成了杂谈吹逼类网站，试图去做高质量内容的悟空问答入不敷出而亡，当年为了对标百度知道被其他门户网站匆匆推出的搜搜问答、360问答，则更是彻底沦为了空壳。

随着大AI时代的到来，各大搜索引擎和门户网站受到的无效信息污染愈发严重。在这片空前宽阔的互联网汪洋中，寻找一个简单问题的答案，恐怕会再次成为大海捞针一般的奢望。

希望在不久的将来，在面对着铺天盖地的无效信息和要价昂贵的“知识付费”时，我们还能追忆起在互联网万事屋里，被素未谋面的陌生人答疑解惑时的那份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