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开年的二次元圈，有一个里程碑式的变化。

以往，大家喊出那句“为王的诞生献上礼炮”时，无非是为了在视频网站上的作品里加条“弹幕”，不会真的有礼炮响起，甚至很可能也没有什么“王”，有的只是某个在编辑部群里装傻逼的中等偏下老师。

而现在，当你再次听到有人在喊那句“为王的诞生献上礼炮”时，请不要有多少怀疑，因为人家可能真的能给你掏出一发苏联152mm榴弹，爆炸致死半径20至30米，冲击波和破片杀伤距离可达数百米，一发就能轻松让一个普通人全家变烟花。

虽然这句话里说的不是这个王

这样的大杀器，如今却被一位名为“格里沙·普京”的俄罗斯网红，用来给全世界网友提供“痛弹”的来图定制服务。从122mm的破片杀伤弹到152mm的榴弹均有库存，你只需要付出30欧元起步的价格，就能够将你想写的字或想画的二次元老婆绘制到炮弹上，并对俄罗斯人道主义救助大业献出一份力。想看炮弹发射的视频需要额外加200欧元，如果嫌贵还能有15欧元起步的迫击炮弹绘制服务，价格实惠，童叟无欺。

炮弹上写的是“想象一下你因此而死”

在格里沙·普京的个人X（前推特）上，已经展示了许多效果出色的“二次元痛弹”订单，除了上面展示过的“FATE”系列里的Saber外，还有《幸运星》里的泉此方、《寒蝉鸣泣之时》里的古手梨花、《蔚蓝档案》里的桐藤渚等。

这是远离战火的文明世界的人难得一见的逆天狠活，只需要不高的代价，你就能够在残酷的战场上买到杀人兵器的冠名权，将对“老婆”的爱或者对某种信仰的坚持，播撒到一个你从未去过的地方。

“《如龙3》就是好”

除了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暗网”，遍览当今互联网，你可能都难以找到比这批“二次元痛弹”更加稀罕与猎奇的定制服务。与之相比，编辑部桌面上那些诸如《NANA》里大崎娜娜等角色的亚克力立牌，以及我此前专门在伊藤润二快闪店里买的富江版“回来就好”地垫，都像冒着粉红色泡沫的棉花糖火锅一样软弱无力。

在“物以稀为贵”的原则下，格里沙·普京的生意可谓一发不可收拾。

他的评论区从定制服务推出开始，就几乎变成了整个互联网各种抽象梗图的聚集地，看乐子不嫌事儿大的各位围观群众，纷纷表示想要看到某张梗图或者涩图出现在炮弹上。

询价下单的人踏破门槛，还有不少网友因为无法享受“次日达”服务而撒泼打滚，似乎以为给他们画老婆的人并不是在战场上，而是在全家便利店。

由于订单实在太多，格里沙·普京甚至对单主们说你们的“老婆”得跟其他人拼桌。想必，这项业务继续下去我们能够看到究极生物与阿拉蕾共舞，美少女战士手捧巴西国旗的神秘景象。

事情传进国内后也很快引起一阵热潮，微博、贴吧等国内的社交媒体平台上全是关于“二次元痛弹”的消息，尤其是角色本身就很有“炮弹”方面梗的作品，更是带来一轮新的狂欢。

这某种程度上也验证了乐子与狠活的无国界特性，即便受众群体生活的地域和文化背景都不一样，他们都能无一例外地乐在其中，甚至根据本土文化将其开发出全新的内容和版本。

Neta了著名电影《战场上的快乐圣诞》

在事情进一步传播后，发现自己能够给“俄罗斯老铁”们刷“真的火箭”的国内网友们，也纷纷慷慨解囊，加入了这波“来图定制”大军，支援起了“俄罗斯人道主义救助大业”。

这幅图是国内《蔚蓝档案》的玩家群体下单的

而格里沙·普京也很快见识到了世界第一人口大国的购买力，在他X主页上的中国网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三天两头就要感谢一次中国网友，他的炮弹上板正的中文汉字比例也在不断提升。

发展到后来，这些来自中国的订单甚至都已经不能成为新闻，因为看上两眼论坛或者贴吧的友人们就会发现这些全是“出口转内销”的消息，某些论坛里还设置了专人导购，帮助翻不出去或者没有对应支付手段的网友来上一发爱与正义的氪金。

彻底变成中国网友形状的格里沙·普京的X主页，让整个“二次元痛弹”事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抽象样貌——一群中国人要求一个俄罗斯人往炮弹上画产自中日韩不同画师的二次元老婆，然后俄罗斯士兵们会用这些炮弹把大批乌克兰士兵集体送进二次元，这就是互联网时代独有的international。

更为离谱的是，在发现了中国这片巨大的蓝海市场后，格里沙·普京决定把握机会，正式向中国市场进军——开通了B站、快手、抖音、微博、小红书、知乎等多达六个国内账号。

为其运营国内账号的团队极其专业，他以“麦克阿瑟纪录片”形式制作的B站入驻视频，在四天前发布后至今已经拿下了五十多万的播放量，内容之抽象冠绝所有“入驻视频”。

而他本人的抽象程度也不遑多让，在宣布了入驻中国各大社交媒体的同时，他自己也跑到了俄国的列宁雕像面前高举中国国旗，仿佛他并不只是一个卖“痛弹”的网红，而是中俄友谊大使。

这份对中华儿女的拳拳诚意，连伏拉夫来了都得为他竖起大拇指。

事主亲自到达舆论的现场，让国内对这件事的关注再创高峰，外网那下单者有如过江之鲫的盛景，再度于国内社交媒体上复制。格里沙·普京的账号评论区一夜之间宛若《繁花》播出之后的上海市黄河路，你会觉得全中国的人估计都在这里打了卡。

大家都在评论区间开心地玩着梗，比如“名副其实的痛弹”“我从河北省来”“美国将根据这批炮弹指责中国二次元参战”等等。关注战争的，关注二次元的，只关心乐子的，都在这一个又一个的评论区里开起了篝火晚会。

直到评论区里出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关于战争球探足球比分化问题的讨论，在每一个关于“痛弹”的欢乐评论区里都颇为刺眼，其他人在快乐地玩梗“中国承诺将不率先使用二次元”，这批人在苦恼于“我们是否真的应该用如此戏谑的态度面对战争”。

就像在地狱笑话吧里讨论能不能别老拿肯尼迪头上的洞来开涮，以此为乐的乐子人会认为这样的担心纯属多余，纯粹的道德洁癖无甚卵用——死人不会因为同情而复活，在这次的“痛弹”事件里，那些炮弹也不会因为部分人的高呼而停止发射。

他们会劝告多管闲事的人“往武器上绘图一直是战场上的传统，从二战开始便是如此”，说明大兵往自己的枪上画裸女的比比皆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着往武器上画老婆。

好似之前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的那一把贴满了二次元裸女贴纸的“痛枪”一样，在死伤惨烈，前途扑朔迷离的战场上，武器上的绘图带来的荒诞与不羁，与战场上的死亡威胁相比不值一提。

能在这个“传统”上发现商机，你只能夸他“真他娘是个人才”。

而一旦对谈的语境下沉到商业的领域，就基本上没有什么“对不对”的置喙空间。

因为生意，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容纳任何情感，也最包容黑色幽默的事物。

主导整个业务的格里沙·普京，是个2006年出生，今年仅仅18岁的俄罗斯人。在他有限的生平里，唯二值得提及的经历，其一是这次的“二次元痛弹”生意，其二，便是他之前战略游戏主播的身份。

在“二次元痛弹”前，他的生平与“二次元”毫无交集，他唯一著名的事迹，便是在战争前夜因为旗帜鲜明地站在俄罗斯那边，并且用战略游戏演示了俄罗斯将如何击败乌克兰。在那之后，他获得了俄罗斯佣兵组织的邀请，到人家的总部直播了四个小时的游戏，演示用俄罗斯如何击败北约。

旗帜鲜明的立场让他本人在外网上有着战犯一般的恶名——并非一般情况下对P社玩家的那种戏称——而他本人也完全不以为意，所有的言行也一直是照着“支持俄罗斯人道主义大业”的方向去的。给列宁雕像敬礼、在俄罗斯学校中演讲，全都是他本人政治立场的延伸。

包括这次“痛弹”事件也是，所有给他下单的网友，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客户。而一个月前他开始这项业务时，提供的定制内容大多只是一些写字业务。

一年前，这场战争中的另外一方，也提供过类似的业务。当时，国内网友输出的诸如“我是神里绫华的狗”，以及“响啊！很响啊！”两枚炮弹，可谓极为出圈。

左边图片上的梗是《北斗神拳》里的“你已经死了”“纳尼”

只是在后来的业务当中，画各种互联网meme和“二次元痛弹”，让他一下子扩大了知名度，之所以后来完全变成“二次元痛弹”业务，无非就是这项业务赚得比单纯写字更多，客源也更加广泛。

从格里沙·普京在X上的各项回复来看，他既不是个二次元，也对所谓的二次元没有任何兴趣，他所贴出来的照片中，那些图也只是前线能够碰到炮弹的士兵所绘制，他本人完全只是个“定制中介”和“淘宝客服”，是个没有感情的挣钱机器。

由始至终，在海内外闹得沸沸扬扬的“二次元痛弹”，本质都只是一盘生意，虽然格里沙·普京声称是为了“人道主义救助”，在他的动态里也的确提及过由于客户们的资金，他的士兵朋友们获得了额外的装备补充。

但这些都只是生意外的附加品，付费的用户们大多不是为了让俄罗斯人打仗打得更爽而买的画，接单的人对下单的客户有什么主张和喜好也没有意见，只要你别跟他说“俄罗斯就是垃圾”，那么估计你往上面写“我爱一条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爱与和平，也与人道主义救助无关，只是你付钱，我办事。

而他入驻B站的行为，显然也只是为了拓展市场，所求的无非是更多来自中国的订单，以及让来自中国的客户，能够有一条更加便利的付款通道。

当代互联网猎奇艺术撞上一个巨大的蓝海商业空间，自然要比“金风玉露一相逢”要更加轰轰烈烈。

所以，在这整个过程当中，没有什么道德问题的容身之处。付费的、收费的、画画的，没人在乎这个问题。

剥开这件事的内核，你无法发现除了虚无之外的任何事情，它是一场互联网会为之高歌的流于表面的球探足球比分，是严肃被消解后所诞生的，足以喂养绝大部分人的没有任何营养的奶头。物理距离和虚实之间的壁垒，足以将所有的残酷与严肃隔绝在屏幕的另一端，把一切事物降解。

这场究极的球探足球比分至死没有禁忌，也没有终点，甚至可以说对着禁忌的事物蹬鼻子上脸，才是球探足球比分真正的本质。脱口秀冒犯的艺术，只是球探足球比分的浅层表现，真正的肆无忌惮，在于交通意外撞死人的监控视频那数百万的播放量上，也在于某个交通意外频发点成为新生代网红打卡圣地上。

人称“车祸视频领域的耶路撒冷”

死亡、战争、苦难，互联网对一切严肃的消解都不会停止，像《黑镜》里那个拿着碎玻璃片对着自己脖子的黑人，凭借一系列毒鸡汤的输出成为近未来球探足球比分至死时代的超级网红一样，互联网上没有什么人真的在乎远方的灾厄，身前三尺之外，全是嘲笑与讥讽的狂欢之地。

某句在撕逼时已经被用烂了的流行语早已说明了这些——“无聊，我要看到血流成河”

去年年中，互联网上突然有一批同类视频爆火，视频的内容都是一个乌克兰士兵和一个俄罗斯士兵在Tiktok上连麦PK。大兵们全都戴着防风面罩，要么互相口吐莲花，要么共放音乐比拼舞技，仿佛歌舞升平，没有明天就要上战场拼个你死我活的紧迫感。

除此之外，还有上战场拍Vlog，在战场上评测单兵口粮，然后因为俄罗斯口粮比乌克兰好得多，而把乌克兰官方骂成一团的。

这些视频无一例外真实性存疑，在战场上使用网络暴露信号带来的危险，可能远比你获得的“老铁666”和打赏要来得重要。

但最奇妙的地方就在于，它有“是真的”的可能性。

就跟这次“二次元痛弹”事件一样，那些炮弹是不是真的炮弹，这枚炮弹是不是最终会射向乌克兰士兵把他们集体送去二次元，都是存疑的事情，不置身于战场上的我们完全无法判定其真实性。

具备了这份真实性，它就能在一个极其残酷的场域中，展现出其无上的球探足球比分性，让大家乐一乐，然后如一个刚刚表演完捅自己十八刀的小丑一样，翻开帽子向观众们收小费。观众们也会非常给面子地欢呼，将小费毫不心疼地扔向场中。

在这个笼罩着整个世界的互联网秀场里，他们是斗兽场里厮杀的角斗士，我们在不会被溅到血的贵宾席上旁观，你可以投掷金币让场下的角斗士厮杀得更加惨烈。

格里沙·普京的行径甚至都只是保守的。若再进一步，让他在战场上的士兵朋友大喊一声“为王的诞生献上礼炮”，然后一炮轰向对面的战壕，那将是一场绝杀。

乐吗？

太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