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热衷于收集人类作死奇闻，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崽种，我最喜欢的油管博主之一就是“Chubbyemu”（胖鸸鹋）。在国内，他有个爱称叫“小哥”。

这位博主的拿手绝活，是搜集与分享千奇百怪的急诊病例——有把奶酪原料注射进自己蛋蛋导致断子绝孙的，有两小时内喝掉一整瓶酱油来给自己“清肠排毒”的，还有一口气吃掉三个洗衣球导致双肺衰竭的。很好地印证了那句“没有人是按着教科书生病的，但莫名生病的人可能会上教科书”。

这些“被送到急诊室时已经失去知觉”的家伙，十有八九都是自己把自己作死的，这十有八九中又有大半是病从口入——正应了小时候父母强调了无数次的那句话，千万别把食物之外的东西往嘴里放。

好在，小哥的这些案例大都来自国外，论规模也不过是极为罕见的偶发事件。上一次发生在中国的大规模集体服毒作死，还得追溯到魏晋时期。

相传，那时候的名士们流行服用以“钟乳、硫黄、白石英、紫石英、赤石”等多种矿石为方的“五石散”，希望借矿石的“至阳至热”的药效祛病强身，壮阳助性。最终，这些人纷纷落得个颠倒冷暖，精神错乱，身生坏疽而死的凄惨下场，其受害者甚至包括北魏政权的数位皇帝。此后，五石散便被人们惧而远之，其具体的配方也早已在时代变迁中失传。

大名鼎鼎的“竹林七贤”，也常磕五石散

所以，看完这些达尔文奖候选人的案例，如今的大伙顶多也就调侃一句“外国人少是有原因的”——毕竟，这种事情不太可能大规模发生在我们身边，对吧？

达尔文奖：授予那些将自己愚蠢基因从人类基因库中移除，为人类进化做出贡献的人们

我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前几天，我在抖音、B站上刷到了一大群现代的“魏晋名士”，他们手中都拿着一大块质地松脆，色泽明黄的石头。前一秒，他们还在炫耀着这块矿石的质地，成色与大小；后一秒，他们就像啃苞米吃西瓜一样，把手中的石头咔咔炫进嘴里。

随着牙齿的咀嚼，石块在试吃者口中崩解成细小的粉末，黄色的石粉涂满了舌头与嘴唇，他们的脸上也随之露出销魂的表情——谁都想不到，魏晋时期的“吃石”传统，竟然在一千七百多年后复活了，这些人手上的黄色矿石，正是“五石散”药方中的一环，硫黄。

在2020年版《中国药典》中，硫黄的性味与归经被描述为“酸，温；有毒。归肾、大肠经。”一般作为外用，可解毒杀虫疗疮，如需内服，则要先经过复杂的炮制工序，且用量需谨慎，一次仅服用1.5至3克。显然，这与“吃石人”们对着石头生啃，并整块下肚的吃法，略有区别。

据他们说，这些源自印尼火山口的天然硫磺是最好的滋补药，服用后可壮阳助性，为男人补充宝贵的精子与阳气，吃了之后就会“蹦”地一下站立起来，像火山爆发一样——火山爆发，对应着某种行为的爆发，而石硫磺又“恰好”是火山爆发孕育而生的产物，无疑可以壮阳，此乃以形补形。

真的很难不让人感叹，在“壮阳”这方面，全世界的男人们都有着狂热的执着与令人惊诧的联想能力。我国古代的医学家们认为，穿山甲擅长打洞，吃了它的肉也一定有助于男性的打洞事业——于是，穿山甲成了濒危物种。日本人则盯上了擅长在水里钻洞的泥鳅——于是，大名与武士们对泥鳅羹趋之若鹜。

海狗丸壮阳的底层逻辑，据说是海狗一夫多妻，肯定很有精力

中世纪的“老西医”们坚信，在波斯语中被称作“mumiya”的沥青有着令人一夜七次的神奇功效。只是，天然沥青的产量相对稀少，供应严重不足，恰好“沥青”的拉丁译名“mumia”又有另一个意义——木乃伊的渗出物。于是，寄托着古人长生期望的木乃伊，就这么被磨成了粉，成了欧洲阳痿男性的雄起神药。

没错，就是这种木乃伊

而在外表上形似的爬行动物——蛇，则不约而同地成了全世界各大民族的“男性象征”。吃蛇壮阳，泡蛇酒壮阳的风潮从古至今，一刻也未停歇。

这么看来，生吞硫磺，似乎只不过是“壮阳”这个亘古不变风口上的下一个幸运宠儿。等到家财散尽，下面却依旧抱歉的男人们逐渐意识到“梆硬”只是个谎言时，热潮就会自动退去了。

然而，事情却并没有这么简单。此前的种种“壮阳神药”，不论成分如何猎奇，也多半离不开“食补”的范畴，就算没有效果，也肯定吃不死人——起码短期内不会。

但硫磺却是一味实打实的烈性药材。去年五月份，一位网名为“有山先生”的博主，就亲自尝试过硫磺的威力。他为了理解“魏晋名士生活状态的真谛”，决定亲身试试“五石散”的功效。于是，他从网上买来了包括硫磺在内的各种石材，并按照古书上的说法将它们捣碎成粉，服用下肚。

其结果自然也是不出所料，这一剂猛药，直接把他送进了医院的急诊科。服用自制五石散后的“有山先生”也和古书上记载的，服用丹药而死的古代帝王一样，先是浑身燥热，头脑发昏，到了晚上却又浑身冰冷，盖上几层被子，披上军大衣都无济于事。医生对他的诊断，正是“误服硫磺中毒”与“重金属中毒”。

不过，这点小插曲并没有影响“生吞硫磺”的火爆。按照这些“吃石人”的说法，“有山先生”可能是吃错了品种——他们宣称，硫黄分为两种，一种是土硫磺，一种是石硫磺。

前者是只能外敷，内含剧毒的“次品硫磺”，而后者才是“纯天然无污染”，由火山口含硫气体遇冷自然形成，又经印尼苦工舍命采集加工而成的“上品硫磺”。也是中医大师倪海厦在课堂上倾情推荐的，可以直接食用的硫磺。话里话外只有一个含义——我们的天然硫磺，绝对没问题。

殊不知，“纯天然”本身，其实才是最恐怖的陷阱。商家在这里偷换了一个很重要的概念，纯天然从来不代表着无毒无害，零点几微克就能杀死一个成年人的肉毒杆菌毒素，同样是纯天然的造物。

即使是火山口气体沉积而成的硫磺，其成分中也包含10%左右的杂质，在某“专营天然硫磺”的账号下面，赫然能看到杂质中可能含有的成分——砷、硒、锌，铊，钙。

你没想错，就是砒霜的主要成分，三氧化二砷的那个“砷”，和在“朱令投毒案”中充当凶器的那个“铊”。这也是古今中医在使用硫磺前，必先进行炮制，以降低其中有毒元素含量的原因——且不谈大量服用，即使是少量摄入，砷、铊等元素也会在人体内富集，并引发不可逆的长期损伤。

至于为他们“可以直接食用”言论背书的“中医大师倪海厦”，则是一位擅长针灸、占卜、手相、命理，开创了独门学说“易派象数宗”的美籍华人。他身在美国，却是一名极端的“反西医论者”。在他看来，西医所描述的各种疾病，根本就是资本用来诓钱的谎言，只有中医理论才能将所有的疾病自圆其说地诊治清楚。

只是，他所提倡的许多疗法，对于当今的医学界来说都略显超前。例如，前些天在社媒上引发广泛讨论的中风，在倪海厦这边就只是“用患者头发烧成灰，吹进耳朵里”就能治好的小病。而发病致死率100%的狂犬病，则可用艾灸防治，猫、蛇咬伤也是同理。

“硫磺疗法”正是他大力推崇的疗法之一。

倪海厦认为，硫磺是最被当今中医忽视的一门神药，古代的医生都会用，现代的医生却在代代相传中丢掉了这个优良传统。在他看来，硫磺是最强的固阳药物，生服可以攻坚抗癌，炮制之后可以滋补养生，能治遗精、精子不足、不孕不育。

对他的学说，我并没有非常深入地了解，因此也不做过多评价。但即便是对口服硫磺如此推崇的人，也会在授课的过程中三令五申——硫磺是烈性猛药，切勿大量使用，用于滋补时也必须经过炮制。

然而，兜售硫磺的商人们可顾不得这么多，在他们的宣传视频中，倪海厦的疗法被掐头去尾，只留下了“猛力壮阳”的部分。至于用法用量，那自然就是和他们宣称的一样——多买多吃，直接上嘴生啃，吃得越多越好。

不过，“倪师”本人对此肯定没有意见——因为倪海厦早在2012年，就因心肺衰竭，在台北医学大学附设医院去世了。

他的拥趸们盛传，此人“因泄露天机而早逝”

内含致命重金属的石硫磺，就这样被包装成了养生壮阳的“神药”，并堂而皇之地在各大平台畅通无阻地销售，经过不断的层层加价，最终来到了“急于梆硬”的消费者口中。

之后的故事，就带点黑色幽默了。

去年年底，一位名叫“啊桂”的网民听信了石硫磺壮阳强身的说法，开始长期服用石硫磺，并在网上发出了自己“坚持吃硫磺”强身健体的视频。据他所说，自从他开始长期吃硫磺，自己的手脚不再冰冷，浑身都在发热，而这种所谓的“排毒反应”也坚定了他坚持服用的信念。

有不少网民在评论区劝他停止作死，回头是岸。啊桂对这些人嗤之以鼻，只觉得这些人是不懂石硫磺的好，还在新上传的视频中连连反驳，说“别人每天吃30克硫磺，20克附子都没问题”，反对的人都是怂炮和无脑的跟风黑，还让黑子们等上两年，看看自己的身体变化，再下结论。

出乎意料的是，硫磺的药效似乎比啊桂预期的更加猛烈，在分享了几十天“吃石心得”之后，啊桂的账号陷入了沉寂。当他又一次出现在网民的视线中时，他已经躺在了武汉协和医院的病床上，鼻子上插着呼吸管，医院的诊断是急性白血病。

再之后，啊桂的账号就没有更新过视频了，他的抖音也在前不久被封了。这几天有传言说他已经去世了，但也有人说啊桂还在医院里与病魔斗争。但不管真相如何，我们大抵是没法看到啊桂身体两年后的变化了。

那些售卖硫磺的商家，至今还在各大网购平台上打着“倪师推荐”和“壮阳”的招牌，大肆兜售着这种“食用药材”，月销量数以千计。

有好事的网民跑到商家的问答区里去问，你们卖这个是为了给黑白无常涨KPI吗？得到的回答只有购买者们的“你不懂”和“别不懂装懂”。

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下单购买的这些消费者们能够谨遵医嘱，切勿超量服药。不然，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或许就是在“胖鸸鹋”小哥的急诊科故事里了。

或许有一天，我也会走上那条中年男人不得不走的肾亏之路——但“吃石”这种事儿还是免了，我还是来颗掺了西地那非的海狗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