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上初中时，第一期待的事，是每周末做完作业后能玩几个小时电脑；第二期待的事，则是拿着饭卡到学校的“图书室”里逛一圈——教辅资料是不可能买的，而当时几部大热网络小说的实体版，我也因为“体积太大不方便收纳”而不敢买，就怕哪天被老师巡查发现后请了家长。

这也是为什么我至今都不是很清楚唐三为什么这么天怒人怨

在这场省吃俭用换来的消费机会里，最得我心的是半个月更新一次的《漫画Party》。它不仅足够有趣，能让我“无痛”度过下午的三节课，还足够轻薄，只需要藏在秋季校服里面，再双手插兜托住底部，就能完美逃过教学楼门口的检查。

我至今还能想起来曾经“无痛”度过的那些下午的种种——首先是每期都必然要反复观看好几遍的《阿衰》，其次就是在我心里不亚于《阿衰》的《星太奇》。至于再然后……就是凭借“极致的烂”，而同样让我记忆犹新的《豌豆笑传》了。

当时，我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初中生。年少轻狂的我，对“四十多岁的中年作者还在执着于粗俗至极的屎尿屁笑话”，以及“画技这么烂却每期都有它”这几点产生了不小的非议，甚至开始怀疑起了“这东西的作者到底是不是‘漫P’的关系户”。

随着我逐渐长大、逐渐成熟、接触的人多了起来后，我开始反思起了自己当年想法中的过失之处——原来，我当年骂的还是太保守了。

对这种每次都会造成我时间和金钱损失的烂作，我就应该学“豌豆笑传吧”吧友们的态度才对。在他们十年如一日的影响之下，《豌豆笑传》竟然真的退出《漫画Party》了。

然而，关于《豌豆笑传》的一切却并没有就此结束。就在《豌豆笑传》被踢出《漫画Party》，所有人都觉得这个烂作终于入土为安的时候，《豌豆笑传》再一次以同人二创动画——准确来说应该是三创动画——的形式，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尽管“解释笑话就像解剖青蛙”，但在拿着《电棍笑传之踩踩背》问了一圈编辑部里不够抽象的纯良同事，并且得到了异口同声的“不知道”“看不懂”的回应后，我就觉得：这个青蛙看起来是不得不解剖一下了。

从视频左上角的“此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谨慎观看”，你就能初步搞明白，比起我们通常能在B站上见到的搞笑向鬼畜剧场，《电棍笑传之踩踩背》的后劲可能是会大上那么一些——具体来说，就是这段视频作为国内“动物园”亚文化的衍生物，全篇都采用了通过把《球探足球比分》主播“电棍”和“山泥若”直播时的语音，打碎重组成视频中台词的“语音版活字印刷术”。

而视频中最为经典的部分，也是作者B站UP主“Dr-山雨欲来”通过利用这种“语音版活字印刷术”，在开头把主播“电棍”和直播间白字弹幕互骂时的粗鄙之语，通过“首字母相同≈同一个字的形式”，拼凑出来的视频标题“踩踩背（CCB）”。

高级弹幕体现了粉丝们对这句话的爱戴之情

当然，讲到这里，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没有涉及——视频开头被“电棍”和“Dr-山雨欲来”字样涂抹挡住的内容是什么？

尽管我深知“如无必要勿增实体”的道理，但关于这个问题，我也确实需要再赘述一番。因为前面已经提到了，《电棍笑传之踩踩背》是个“三创同人动画”，而它和更前面提到的《豌豆笑传》漫画中间，毕竟还有着一步之遥。

让《豌豆笑传》从“极致的烂”演变到“极致的抽象”的这关键一步，是由河北怀来职教中心的动画课程老师栗瑞明、栗瑞明所制作的《豌豆笑传》动画版，以及国内的“真夏夜的银梦”亚文化圈子（以下简称“银梦圈”），一起走出来的。

作为一个以观摩日本Coat社和Acceed社出品的讲述男性情谊的影视作品为主要活动的亚文化圈子，“银梦圈”似乎的确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但不得不说的是，在对这些粗制滥造的影视作品的不断讨论下，“银梦圈”也的确为当代的互联网文化注入了一份“以丑为荣”“专注于申丑”的独特气质。

从这个角度来讲，通常会被戏称为“粪堆上的亚文化”的“银梦圈”，实际上有着异常磅礴的生命力。而有着这种生命力的“银梦民”，自然也不会满足于躺在C社和A社以往的作品上坐吃山空。

大概是起源

于是，无论是同样探讨了男性之间情谊的国产喜剧《王爷与小人》，还是单纯以粗制滥造为自身“长处”的国产动画《疯狂小糖》，都被纳入了“银梦民”的食谱中——你大概也能想到，我们今天的主角，栗瑞明所制作的Flash动画同样属于后者之列。

虽然现在很难考据“第一个吃螃蟹的人”究竟是谁，但毫无疑问的是：栗瑞明作品中生硬“棒读”的台词和低智的情节，都让它成了“银梦民”食谱中的上品。

尽管豌豆笑传吧的人因此把栗瑞明列为仅次于《豌豆笑传》原作者袁伟江的“乙级战犯”，但在“银梦圈”那“以丑为荣”的取向下，栗瑞明所制作的“《豌豆笑传》同人二创动画版”，还是找到了属于它自己的价值，并为日后的百万播放神作《电棍笑传之踩踩背》，提供了充足的物质准备。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发端于中国《球探足球比分》主播“电棍”等人言行的“动物园”亚文化这边，也同样发展出了“专注于申丑”的这一特质。

从主播“电棍”本人在“德州之夜”后的职业生涯大跳水、“被YG踢出去的时候像一条丧家之犬”“我不是退役我只是没人要”等并不理想的经历；到早期以转发“电棍”直播切片为主的B站UP主“海绵宝宝小风儿”，在灵感枯竭“没活了”之下，把“电棍”的直播语录倒放，充当“原创作品”的“古神语”系列“烂活”；再到一系列因为调音呕哑啁哳、不堪入耳，而在“动物园”受众中爆火的鬼畜/音MAD作品……无一不同样贯彻着“以丑为荣”的取向。

或许，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许，这是在类似环境下产生的一种如同“趋同演化”的现象；又或许，这是互联网文化乃至整个后现代文化发展的必经阶段……但无论如何，落到实际的结果就是，栗瑞明所制作的Flash动画凭借着与“银梦民”极为相似的理由，而同样被纳入了“动物园”受众的食谱中。

圣米迦象踩背欧西法

但与“银梦圈”通过解构C社、A社等“大作”后，构建出了自己的新话语体系，乐此不疲地沉浸于其中，并与原作相关者实现了“井水不犯河水”（大体是这样）所不同的是，在发端于本土互联网文化、更容易理解其内核的“动物园”亚文化这边，受众追求更多的是“参与解构”这个行为本身所能够带来的纯粹乐趣，就像庖丁更喜欢解牛，而不是吃牛。

在这个过程中，“动物园”的受众会不断地尝试与自身亚文化的来源进行互动，从而为实现更多、更好的解构获取素材。

在这个过程中，解构先锋们被建构成“几十万粉的大UP主”的那一天，也就是他们先锋生涯终结的那一天。随后，他们也会与自己曾经所解构的对象合并，成为新一轮解构过程中的客体。

在这个过程中，整个“动物园”亚文化，在外人的眼中也会因此而变得越来越支离破碎、扑朔迷离，就像广告墙上层层重叠的贴画被撕出了一个大洞。如果没有见识过它们一张一张被贴上去的过程，你就完全无法知道最早贴上去的那张上面到底是个什么内容。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情况下，栗瑞明被“动物园”发掘的这一事实，对他本人来说几乎是灾难性的——古有拜伦“一觉醒来竟成了诗坛上的拿破仑”，今天则有栗瑞明在“一觉醒来”后，发现一群言必称“踩踩背”的奇怪年轻人用99+消息提示红点冲爆了他的B站账号。

一念神魔

而面对评论区里那些难以理解又似乎带有些许揶揄的评论，他也只能像个“不谙网事”的普通中年人那样，留下一句“感谢你的神评”。

当然，类似的事情并不是“动物园”的专利。举个最为知名的例子，演员佟大为就是因为长得有点像某个美国演员戴上“暗黑头套”后的样子，而在多年以来都被迫让自己的微博评论区保持着某种奇特的画风。

尽管这群扭转了评论区画风的“老乡”们数年如一日地来势汹汹，但面对“老乡”们的语言调戏，佟大为也只会视若无睹，并在与粉丝的高赞评论互动后，面对“老乡”们引经据典的评论做出“戛然而止”之举。随着时间的推移，佟大为甚至还越来越能够识破“狡猾老乡”的伪装，“回避动作”也变得越来越精准，以至于到了从不上当的地步。

然而，他能够完美避开所有的梗，似乎也恰恰说明了其实他背地里是懂得“老乡”们所说的那些梗的。

虽然这个事情细想起来确实让人很难“绷得住”，但两者间毕竟还是有着一层“各行其是”的窗户纸没有被捅破。而在栗瑞明和“动物园”这边，事情的发展则是走向了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栗瑞明“不谙网事”的普通中年人形象，并没能持续多久。在一声声的“感谢你的神评”中，他很快就用同样的素材实现了批量化生产，在四个月内从“20踩踩背重制版”一直做到了“56踩踩背之踩豆背”。

更让人感到“难绷”的是，为了让自己的“踩踩背”最新系列作品符合这群新受众的“审美趣味”，他可能还真的去看了B站UP主“Dr-山雨欲来”的《电棍笑传之踩踩背》，并按照自己的理解把主播“山泥若”的那句“原子弹！！！”来了一次反向解构。

佟大为并没有接下“老乡”们递过来的“暗黑头套”，但在面临着同样选择的栗瑞明这里，他不仅上赶着带上了属于自己的“暗黑头套”，还直接学着评论区的样子喊起了“FAQ”。

对栗瑞明来说，这群言必称“踩踩背”的奇怪年轻人，俨然就是一个“斯金纳箱”——他无法知道，也似乎没兴趣知道播放量为什么会“掉”下来。于是，在中断了自己还算是像模像样的“栗老师教你做动画”视频系列后，他开始选择不断地重复起了“踩踩背”这三个字，从而试图连续触发“斯金纳箱”那可能有规律存在的奖励机关。

与“豌豆笑传吧”的“烂作者就应该退出历史舞台”的诉求所不同的是，“动物园”追求的是“烂作者一定要存在，而且还一定要保持原状，这样才能在最终腻味前源源不断地提供乐子”。而从栗瑞明在Flash几乎已经停运的2024年，依然在沿用着二十年前的动画制作技术来看，这似乎还真是个双向奔赴的事情。

这挺黑色幽默的。

但再想想，这一系列事情，又确实有点让人笑不出来——无论是只会重复固定套路，因为完全跟不上时代而被《漫画Party》踢出行列的《豌豆笑传》漫画作者袁伟江，还是用着老掉牙的动画技术、沦为年轻人笑柄的《豌豆笑传》同人动画作者栗瑞明，以及在《电棍笑传之踩踩背》后迅速重演“动物园”亚文化发展轨迹，变得如同方仲永一般泯然众人矣的B站UP主“Dr-山雨欲来”……

或许，这就是他们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了——当然，如果肯努力，他们应该能够做得更好。

但我一直觉得：“能够让自己努力”，同样也是天分的一环。

说起来，拿这个不明所以的“踩踩背”又水了一篇稿的我自己，似乎也和这三个人没有什么区别。这背，我好像也被踩了。

或许，我们几个人负在背上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什么奇怪的蓝皮大象。

仔细一看，那不正是西西弗斯的巨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