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边，永远是互联网上经久不衰的流量密码。那些直白的感官刺激能轻易触发哈基人基因里的底层逻辑，让擦边狂魔们从引流起号，一路升级为带货变现，最终实现财富自由……类似的事情，我们已经见过太多太多。但话又说回来，擦边这事实在太不新鲜，听起来人人都能做到，想搞出点差异化来，还是得弄些更特别的，甚至是地狱的。

就比如，最近在外网流行开来的新风潮——唐氏综合征患者擦边。

今年年初，Instagram上名为“cakedupanddown”的账户（目前该账户已删除）发布了一部奇异的擦边视频。说它擦边，是因为这种以换装为主要内容，伴着音乐摆出各种姿势的“无不良引导”视频，的确就是这么个意思。但说它奇异，则是因为画面中这位大擦特擦的人物，看着实在有些面熟——

经常混迹于互联网上的朋友一定想到了，“表情呆滞、面部扁平、五官缩在一团、常张口伸舌”——这不是典型的“唐氏综合征”患者面相吗？得益于如今互联网对“唐氏”标签的不断解构，越来越多的人知晓了这一病征，也让几乎每一位网友都有了辨明“唐氏”外貌的能力。所以，当你在网络上看到这种典型外表的时候，脑中八成会同步响起“开发5G”“还会看电视”之类叫人半懂不懂的怪话来。

但相较于网络上经常出现的“唐氏综合征”患者而言，这种身材饱满精气十足的“唐氏”擦边美女，显然更能吸引大伙的眼球。

更何况，大部分视频还明晃晃地把“唐氏综合征”写入视频文案：“即使我是唐氏综合征患者，我也比你的所有女朋友都自信”“患有唐氏综合征，不意味着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患有唐氏综合征永远不会让我低沉！”这就显得整个视频在相当励志的同时，背后的原因又如同光之国的太阳一般令人暖心——即使身患疾病，也改变不了一颗想要追求爱与擦边的心。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而追求爱与擦边的心更是人皆有之。类似的风潮迅速发酵起来，在各种平台上都能见到“唐氏综合征患者搞擦边”的盛况，并收获大量的点赞、转发与评论。

她们或是在练习深蹲中，让你俯视格外平静的面孔与极为反差的第二性征；或是在跑步中故意穿上极为合身的运动套装，再回头朝你翩然一笑。不论如何，只要你忽略那张稍显局促的面容，那其实还挺能打的。

其中的一位顶流，更是在Instagram上收获近三十万粉丝。即便视频的内容都是非常简单的“分享日常生活”，可“唐氏的面容”配上“清凉的衣着”，总是令许多视频点赞轻松破万，乃至突破十万大关，也时而获得上千的评论数，这在Instagram上算是相当好的成绩了。

看到这里，想必你已经嗅到一丝奇怪的气息：这似乎有什么不对劲。首先，看外貌识“唐人”，只是当下互联网对于唐氏综合征的简单归类，唯有正规的医学检查才能判别一个人是否患病。真正的唐氏综合征患者，往往还伴有生长发育迟缓，乃至伴发畸形。可这些状况，在各种擦边视频中并未出现。视频中的那些身材，怎么看都是在健身房中训练过一阵子的——而且还不是阿诺那种无效训练。更何况，“唐氏综合征”患者又怎么会扎堆出现在网上搞起擦边呢？再地狱一点来说，真正的“唐氏综合征”患者应该也想不出来“患有唐氏综合征，不意味着我不能给你你想要的……”这类，包含极强性意味的擦边台词吧。

而网速与车速够快的朋友，也可能会从视频中的不自然之处中寻找到问题所在：稍显模糊且不够平滑的面部边缘，略显僵硬的整体表情，这完全就是某些拙劣的AI换脸效果。无论是那些AI换脸的色情片还是单纯整活的鬼畜视频，都少不了这一技术的身影。事实上，在“唐氏综合征患者擦边”视频的疯传过程中，有的就已经被正主发现了。

badte4cher，一位经常在Instagram上传视频的博主，正是被换上“AI唐氏脸”的受害人之一。原版视频中，她在健身房里抱怨着“我不喜欢健身的时候被别人盯着看”，可当这一幕被换上“AI唐氏脸”，整体的意味便完全不一样了，诸如“她是在装残障吗”之类的评论层出不穷，甚至被做成合集视频加以嘲讽。

得知此事的她，也急忙把原视频与AI版拼在一起，澄清自己才是视频的原作者，希望大家不要被虚假的视频骗到，字里行间显露出对AI换脸的极度反感。

除了这种情况之外，有的账号还直接在自己的简介中标注“AI身份”，让虚拟人这个家庭变得精彩纷呈。此刻，虚拟人的大家庭不光拥有俊男靓女，还拥有患病的丑角，这不多元吗？这可太多元了。可你要是看了她的视频，也会得到相同的结论：视频的内容，也就是各种擦边的身体，都来源于其他博主。只有令人印象深刻的脸部，属于AI生成——说不定连这张脸，都是从某个不知名的、真正患有唐氏综合征的患者身上偷来的。

所以，这类账号究竟因何出现？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也只能将其视作“引流”。但与国内那些引流带货的网红不同，这些擦边账号可不是把你带回现实，而是带你进入比擦边更深入的奇妙领域——某个以O为开头的，需要加入会员付费获取照片与视频的网站。

几乎所有的类似账号，都会在自己的简介中标注一个神秘链接，点击神秘链接后，就是付费内容了——如果你也点进去看，会发现真有不少人已经付了费，得到了尊贵的会员身份。这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就连上文提到的那位badte4cher，都在自己的简介里标注了神秘链接，此刻再回头去看这种“AI唐氏换脸”的盗视频行为，甚至有了那么几分“商战”的意味在——我不光要换掉你的脸，还要把涩涩流量引到自己的账号里。

这样一看，其实整件事也很简单：一面是畸形与奇特的“唐氏综合征”，一面是调动底层逻辑的“擦边小视频”，二者的这一结合，让“唐氏”的外表与正常人的内在，以一种矛盾的姿态统一起来，形成了无比独特的，被互联网所期待着的奇观。

但比起国外来说，其实在中文互联网上，这种把“唐氏综合征”视作奇观的情况，才是发展得最超前的那一批。如果说，这些AI唐氏换脸中的“唐”，只是让人增添一丝看乐子的心理，那么中文互联网上的“唐”，则是更进一步地被异化成了一种侮辱性质的称呼。

出于“唐氏综合征”患者先天性的智力缺陷，以及非专业人士也能看出端倪的外貌特征，说一个人像“唐氏儿”就变成了更“高级”的人身攻击方式，也可以称之为“拐着弯儿骂人”。这种人身攻击相较于“智障”“脑残”那些早已转变含义的词汇来说，能够更隐晦地传达：你的智力有缺陷。

但随着这一方式的不断传播，在“唐氏综合征”“唐氏”“唐”等词汇的语义膨胀之下，原本需要进行映射的“唐=唐氏综合征=外貌智力缺陷≈人身攻击”，变成了尽人皆知的“唐=人身攻击”，也将汉字的延展性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就导致“唐氏综合征”本身同以前的“智障”“脑残”那样，成为彻头彻尾的骂人方式。

所以你能见到，互联网上任何能被喷的事物，都可以直白地套上一个“唐”字。奶龙也唐、哪吒也唐，人们听的音乐也唐、看的电影也唐……“唐氏综合征”这一原本用于形容疾病的严肃词汇，在这个过程中被彻底异化成了人身攻击的符号。而若是此时在网上见到一个完美符合唐氏综合征表征的患者，想必没人会不联想到那些已被异化的内容吧。

起初，外服并没有跟上这一版本。在几年前，来自波多黎各的唐氏综合征患者索菲亚·吉罗，被“维多利亚的秘密”选中，成了推广维秘新款内衣的“维秘超模”。这事在当初也引发过一阵的讨论，但人们的视线大多聚焦于“这样的患者能否适配模特工作”等常规问题，后续也未衍生出以“唐”为方式对模特本人的攻击。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AI唐氏擦边换脸诞生了。这些账号利用这些唐氏综合征患者有缺陷的面容，将其与“擦边”相结合，生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互联网奇观，并以此进行引流，这在一定程度上将疾病球探足球比分化，而后果我们也早已知晓——在这种语境当中，“唐氏综合征”的严肃性将会被消解，整个名词的含义也会被异化。

同时，“AI唐氏换脸擦边”出奇地居于AI换脸色情片与AI换脸诈骗的中间区域——它比侵犯肖像权更严重，却又没彻底走上犯罪道路。在灰色地带上，“AI唐氏换脸擦边”如鱼得水，也吸纳了大量的热度。它自然也有不小的法律风险，只是对互联网整体语境的变迁来说，法律风险反倒是其中影响较小的一环了。

所以，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我们很难说这件事在外网的热度是否会更进一步，令更多人注意到“AI唐氏换脸擦边”这个商机，从而诞生出愈发离谱，丢到暗网都得被封禁的视频类型。毕竟，处于灰色地带的“AI唐氏换脸擦边”既难以监管，又充满奇观性，很难不让吃惯了普通擦边和普通成人网站会员的外网LSP们，产生换换口味的想法。

但我们能够肯定的是，当“唐”与“性”联系到一起，在其中风评被害的，也只有现实中那些真正患病的人士。在中文互联网上，“唐”就已经成了人们互相攻击的贬义词，让“唐氏综合征”的严肃性大打折扣。而往后，国外互联网上的“唐”，又可能被强行绑上一丝擦边要素，从而产生更严重的后果。版本更新的如此之快，没人能说清楚“唐氏综合征”在未来又会被赋予哪些奇怪的含义。

而除了这个，我其实也很担心AI换脸技术的不当应用——这次被AI换脸玩弄的是“唐”与“擦边”，那下一次又会是什么呢？可能对互联网来说，只要对奇观与狂欢的追求仍在继续，那么这样的事情就永远不会结束吧——这倒是完全不分国内国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