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们，谁懂那种珍藏了十几年的涩图种子资源，忽然面临被格式化的痛苦？

以前我不懂，但现在我懂了。

就在前几天，我沐浴更衣，神清气爽，摈除杂念，想要打开《Wallpaper Engine：壁纸引擎》（简称小红车）的创意工坊，搜罗新一批的赛博老婆时，却发现她们头上赫然多了一行俗称“黄信”的警告——“注意：已向此物品发出一则DMCA版权侵犯通知。Vavle将审议此投诉并与发布此物品的个人进行沟通，以提供关于后续事宜的细节与信息。”

更涩的老婆发不出来，请见谅

DMCA，即美国数字千年版权法，旨在保护软件、电影、音乐等媒体的著作权。理论上，一切对版权著作的拷贝、修改等行为，都可能会违反该法案，且该法案的打击范围，不仅局限于常见的公司集团，就连个人开发者和互联网服务平台，都可能成为打击目标。被投诉者若不下架侵权作品，则可能会承担民事甚至刑事责任——因此，平台不得不积极响应投诉，主动下架侵权产品。

这是一项相当严肃的指控，且通常来说，被这玩意盯上的都没好下场。

还记得之前被Steam下架的Wii模拟器《海豚模拟器》吗？任天堂就是根据DMCA向《海豚模拟器》的Steam页面发起了停止与禁止令，最终促使V社“主动下架”了该款软件……

现在，这种核弹级的版权炮，打到壁纸引擎的个体户作者身上了？真的假的？

我想求助万能的互联网，打听这桩怪事的全貌，却得到了各种更加骇人听闻的说法——什么叫“Steam创意工坊所有模组濒临下架？”“赛博核战”又是什么？

至于为什么是（补档），我们稍后再说

听上去，DMCA举报在一夜之间席卷了整个Steam创意工坊：管你是坐拥四万余件物品，靠Mod撑起游戏生态半壁江山的《边缘世界》，还是老实巴交的老农种田游戏《星露谷物语》，又或是大伙心心念念的赛博老婆根据地《Wallpaper Engine：壁纸引擎》，举报所到之处无一幸免，几乎所有的前排Mod都被挂上了“潜在侵权警告”的黄标。

你的意思是，她们都要没了？

据说，收到DMCA通知邮件的Mod将被Steam官方隐藏，并在30日后强制移除。对此，作者也可以收集材料向“版权方”发起反诉，但如果“版权方”不同意撤销，坚持认为侵权成立，那Steam也无权撤销该次下架——也就是说，中招就完蛋，DMCA确实是当之无愧的“核武器”。

一时间，Steam各大Mod社区人人自危，各种“Steam创意工坊将遭灭顶之灾”的视频在平台疯传，恐慌情绪在各个游戏社区中蔓延。

不少担心Mod遭到举报下架的作者纷纷选择暂避锋芒，自行隐藏Mod以避风头，引得玩家社区连连哀号——就算称不上核战末日，这景象也起码算得上古巴导弹危机了。

所以，为什么“核武器”的威胁会一夜之间，降临到几乎所有游戏Mod的头上，就连我的赛博老婆都要一起被炸？

一切的起因，还得追溯到一款名为《烈焰升腾：潜龙腾渊》的《钢铁雄心4》“子Mod”。

它的“本体Mod”《烈焰升腾》由俄罗斯开发者制作，将《钢铁雄心4》的二战背景修改为了2020年的现代背景。而《潜龙腾渊》则在《烈焰升腾》的基础上进行开发，摈除了一些可能令国人感到不满的负面要素和刻板印象，并对Mod中的中国势力进行了各种设定完善和Bug修复——你可以将其理解为“Mod的Mod”，也就是“子Mod”。

通常来说，“本体Mod”既不对“子Mod”发生的问题负责，也不会干预“子Mod”的开发。毕竟，各类“本体Mod”自身也是建立在原作游戏基础上的二次开发，只要不涉及明确的抄袭、窃取代码等恶性行为，“子Mod”和“本体Mod”都会处在互不干扰的位置。

但那也只是“通常来说”。出于一系列外人难知的原因，《潜龙腾渊》与它的“本体Mod”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双方的矛盾最终升级到了诉诸法律的地步。今年6月19日，《潜龙腾渊》Mod组收到了来自其“本体Mod”《烈焰升腾》的DMCA通知，声称其“盗用代码”——这也是Steam发展史上，首个“本体Mod”状告“子Mod”侵权的事件。

由于《潜龙腾渊》是建立在《烈焰升腾》基础上的“子Mod”，双方大量共享同样的开发资源，因而“侵权”指控很容易成立，哪怕所谓的“抄袭盗用”行为实际上可能并不存在，但“二次开发”行为本身就可能与DMCA条款产生冲突。

这也是“R星”等公司总是能诉诸法律手段，将他们看不顺眼的Mod下架移除的重要原因——这并不光彩，但确实合乎DMCA法律。

因此，尽管后续双方的中文负责人在进一步沟通后达成了初步和解，澄清了“盗用侵权”的嫌疑，可由于俄方始终没有撤销DMCA举报，《潜龙腾渊》还是不得不被下架移除，并以新版本的身份“转生”。

而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一部分人发现，在Steam平台进行DMCA侵权的举报，似乎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繁琐——你不需要详实的举报资料，也不需要写什么小作文，只要敲两下键盘，不到半分钟你就能向任意的Mod“发射核弹”。

简而言之，任何人只需要点击创意工坊页面里的“DMCA侵权”条目，并填写一张并不存在任何审核机制的表单——你甚至可以在侵权内容中填上“哈基米曼波”，把地址和法定名称填满“CCB”，剩下的项目全填111，只要最后不疼不痒地勾选几个“本人愿为谎报材料或侵权活动承担赔偿”，你的举报就会被Steam光速受理，而被举报的作品则会被同步打上“已发出DMCA版权侵犯通知”的黄标。

再加上DMCA本质上是美国法律，理论上，如果举报者人在中国，即便对方想要发起对DMCA滥用者的反诉，也非常困难——哥们人在大洋彼岸，太平洋没加盖，美国佬有本事游过来逮我啊？

看上去，按下这“赛博核弹”大红按钮的成本，真的低到超乎想象。

所以，当你把“核弹按钮”毫无防护地放在大庭广众的闹市中时，会发生什么事呢？

答案很简单，当然是会有一大堆看出殡不嫌事大的好事之徒，过来对着按钮狂戳——8月11日清晨，曾被DMCA举报下架过一次的《潜龙腾渊》，又一次看到了自己头上的举报黄信。

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俄国人又在作妖了？”

但很快，人们就发现事态似乎比他们想象中的更为严重——仅仅几小时后，《潜龙腾渊》的“本体Mod”《烈焰升腾》，也遭到了DMCA举报，随后举报行为快速蔓延到整个《钢铁雄心4》创意工坊，并朝着其他游戏扩散，文章开头的一幕就此上演。

很显然，这并不是什么“维权行为”，而是一次纯粹的“赛博恐袭”——根据《边缘世界》Discord频道的说法，大量的DMCA举报中都被填满了“VfkU Co.”的字样（意思可能是“甘霖娘V社”），极有可能是有人在利用脚本批量举报。

作为被DMCA政策真正伤害过的社区，中国的《钢铁雄心4》玩家们在第一时间做出了本能反应——拉响警报，扩大影响，防止伤害。于是，各类声称“Steam创意工坊可能毁于一旦”“赛博核战正式开打，人人有核他才不乱”的视频开始在平台上疯传，其中不乏有人指责《烈焰升腾》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将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了所有人头上。

甚至有部分“激进派”，开始呼吁人们主动投身举报事业，意图将Steam创意工坊中所有的Mod全部举报，把事情彻底闹大，以引起“懒狗V社”的重视，从而修复举报机制……而被他们举报的Mod作者们，就成了“必要的牺牲”。

事情就这样彻底闹大，不少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原则的Mod作者，纷纷在压力下隐藏Mod，避免自己遭到波及。而不少遭到举报Mod的评论区，也化作了“举报侠”与“反举报侠”的战场。

就连绝对不该被波及的地方，也染上了战火

只不过，在这样一片末日景象中，我们却迟迟没看到任何一个被证实举报下架的Mod——你没听错，一个也没有。比起之前“露头就秒”的核武级打击效率，这一波的DMCA简直像是烧火棍。截至目前，“DMCA举报”本身所带来的影响，有且仅有Mod头上的黄标——除此之外的种种动乱，都是在玩家社区内部产生的。

这又是怎么回事？

还记得我们最初是如何定义“DMCA侵权”的吗——一项严肃的指控，可能会导致对方承担民事或刑事上的法律责任。

那么，这些信息栏里乱填的“哈基米”“CCB”“胖宝宝”，真的能证明举报者拥有所谓“侵权Mod”的原始版权，并让Steam相信，这些精心制作的原创Mod，侵犯了举报者“叮咚鸡大狗叫”的权益吗？

能就有鬼了。

DMCA举报确实经常被游戏公司滥用，随意下架玩家们的二创与Mod，但那也是建立在游戏开发商明确拥有知识产权，能提供详实证据的基础上，才能构成对法律的“滥用”。而这些举报者的行为，甚至连“滥用”的门槛都远未触及。

既然如此，那些Mod上的“DMCA侵权警告”，又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所谓的警告黄信根本没有任何效力，其效力和视频网站上的“本视频可能由AI生成，请注意甄别”“此内容可能引起不适，请谨慎观看”没有本质区别——它只是一个对用户的提示，告知这个Mod存在“被人举报”这一既定事实的告示而已。在举报被受理后，Steam还将对举报者提供的材料进行进一步审核，只有确认被举报方存在“违反DMCA法案”的行为后，才会对Mod进行下架处理，并发送通知邮件。

只是，这个警告确实来得太过随意，其“黄信横幅”的形式又容易令人产生恐慌（毕竟，Steam的黄信、红信总是和账号爆炸挂钩），且V社没有在举报端口设置充分的审查机制，才导致了举报者钻到了空子，进行了大量的虚假举报。

很多人印象中的“黄信”，还是这样的

同时，不明真相的玩家群体基于此前《潜龙腾渊》被举报下架的历史，对“DMCA侵权警告”的严重性产生了误判——大多数人都只能看到这个Mod被标记了侵权警告，随后遭到了下架，却不知道“DMCA通知”的整体流程，误把门诊病历当成了病危通知书。这一误判，使玩家社区产生了额外的恐慌情绪，从而进一步导致了事件的发酵。

原本，大伙以为这是将创意工坊毁于一旦的“赛博核战”，再不济也是场“古巴导弹危机”，到头来才发现，原来这只是一次“2012世界末日”式的无端闹剧——末日钟走完的那一刻，我们只看到了太阳照常升起。

仅仅一天后，Steam平台方就对本次事件做出了回应，包括大伙的赛博老婆，以及《烈焰升腾》《潜龙腾渊》等在内的绝大部分Mod，都被解除了“DMCA侵权警告”，所有滥用DMCA举报机制的账号，都收到了社区账号封禁的惩罚。

封禁原因：滥用DMCA举报机制

那些在第一时间对举报风波做出响应，号召玩家群体扩大影响的玩家们，也被社区舆论扣上了“炒作”的帽子——或许他们的本意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喜欢的Mod，或许他们中的有些人也暗藏了借机博取流量的意图，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大量被波及的玩家涌入《钢铁雄心4》贴吧，对吧友们进行“外交谴责”（当然，这其中玩笑成分居多），“清算炒作哥”成了新的舆论风向。

到头来，我们除了痛骂滥用举报机制的举报侠们，以及敦促V社修改举报反馈机制外，好像也没啥好做的了。

整件事情就以这种虎头蛇尾的形式结束了，只剩一股浓浓的闹麻之感，萦绕在整个游戏Mod圈里久久不散。除了那些为避风头主动跑路的Mod外，没有任何创作者的劳动成果在本次“核战”中受伤。尘埃落定之时，战场上只剩下了举报侠和反举报侠的对骂痕迹，以及各路“炒作”者的道歉声明。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家人们，我们珍藏的“赛博老婆”们又一次逃过了一劫，谁懂那种珍藏了十几年的涩图种子资源失而复得的感觉？

现在你懂我也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