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岁的刘启智受审时，总向旁听席张望，却看不到一个熟悉的亲人。他不知道，远在湖南武冈的母亲一直装着他离家出走前用的手机，思念这个连鸡都不敢杀的逆子，夜夜梦回。

17岁的付华(化名)总以为只要有钱就能闯天下，最终，却闯进了监狱。他的家人，因为这个不成气的娃犯下的罪行，在乡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在两个少年的成长历程中，无论家庭如何贫困，他们都没有挨饿受冻的任何记录，家人更多归咎于是网络害了他们。

在两个少年疯狂杀戮的背后，学校、家庭、社会，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只因为想“做大事需要钱”，一个17岁和一个18岁的少年，在自己的家乡湖南邵阳武冈市杀死一对夫妻后，来到广东、云南继续犯案，再杀死5人，其中一人是孕妇。被抓获时，他们竟非常坦然，面无惧色，条理清晰地向侦察人员交待了自己10天作案的全过程。一路逃窜，一路杀戮。杀7人夺8命(包括一个胎儿)，两人作案的钱财，几次加起来，据警方初步调查也仅仅只有3900元。

近日，刘启智被曲靖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处死刑，付华(化名)则被判处无期徒刑。

因为需要钱并想做大事而走上不归路，案件传递给人们的信息竟是如此简单?！两个少年疯狂杀戮的背后，究竟带给我们怎样的思考?

刘启智、付华指认现场

疯狂杀戮

2012年9月9日早上，云南省富源县营上镇。正是赶街天，到处都是从十里八乡前来赶集的人们。一条主街道，两边是卖小五金、衣物百货等各种物什的店铺，东红旅馆就位于这条主街上。如今，旅馆铁门紧闭。

时针拨回到10天前的8月30日10点37分，富源县公安局指挥中心110电话骤然响起：营上镇东红旅馆女老板吴某某(被害时有5个月身孕)被杀死，同时遇害的还有她两岁的女儿。

富源县公安局迅速组织警力破案。根据种种线索和侦破，警方最终锁定犯罪嫌疑人。9月6日20点许，列车在江西境内，付华被警方抓获。当日23点左右，刘启智在深圳一饭店内被抓获。

两人被抓获时，刘启智18岁，付华17岁。警方介绍，刘启智戴眼镜，看起来比较文静，一家餐饮企业接纳了他，而付华因为没有找到工作，则四处逃窜。

两少年落网后，揭开一连串的血案。2012年8月21日，湖南武冈市湾头桥镇朝阳村9组的张某某、刘某某夫妇被杀，被抢钱财90余元;2012年8月25日，广东东莞市万江区曲海社区一旅馆老板邬某某、谭某某夫妇被杀案，被抢现金3000余元及相关银行卡;2012年8月29日，云南富源县大河镇长坪村一处民房内，唐某某被杀。经相关证据认定，上述三案均系付华、刘启智所为。

无忧成长

湖南省武冈市湾头桥镇八合村和付家村，这是两个少年出生和成人的地方。两个村距离不过5公里，村庄都在宽阔平整的乡村公路旁，一例的青砖房和红砖房。

八合村村委会十队村头，刘启智的大伯刘光(化名)一家住在这里。再走过一道田埂，刘启智家的老屋早已没有人住，屋内到处堆着杂草，墙壁青苔累累。屋上好几片瓦已经不在了，阳光从上面漏下来。这里曾经是18岁少年刘启智的出生地。

刘启智的老家到处都是杂草

刘光记得，弟弟一家早在1999年前就搬出了这个村子，住到了湾头桥镇，逢年过节会回乡一趟。“他妈在镇上开了个卖包的小店，他爸跑小四轮(当地指货物运输)，每年也有两、三万的收入，在村里生活还算可以。”

刘光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侄子的行为。在他以及村里所有人的印象中，这个少年腼腆、内向，“基本不说话，总是很有礼貌地对你笑一笑，表示对你的尊重”。婶婶不住叹息：“他其实是很乖的，从小就很听话，读书学习成绩也好，眼睛也因为读书近视了。”

刘启智的母亲邓香凤在湾头桥镇菜市场内守着一个卖包的小铺子。在她的眼里，刘启智是个好孩子，很乖。从小邓香凤对他很严，行为稍有差错她就会说儿子甚至打他，因此儿子很怕她。可是她没有想到，一向教子严格的她，儿子怎么就成了一个杀人犯。

与八合村隔着一座小山头是付家村。无一例外地，付华的家也早已无人居住。红砖房和青瓦下零乱地长满了野草，堆着诸多杂物，老屋被包围在一幢幢砖房中。付华的父母都没有在家，而是在广东打工。

“他的家境应该比较好，他老妈都把他当宝，宠坏了。”比付华小两岁的小李和付华一起长大。在他的印象中，付华和刘启智一样，比较内向，不爱说话。“每次他要钱的时候，他妈妈都满足他。”

虽然之后不在一个学校，他得知他的成绩“差得一踏糊涂，他平时就在富田中学读书，高二的时候就辍学了，然后他就去了广东打工，打工回来之后，又去了，之后就听说他杀了人”。

离付华家空屋不到500米的地方，是付华二叔的家。付华的二婶说：“付华从小在家都没出过门，很乖，也很诚实。平常在家就喜欢看看电视，读读书。在南桥中学读书的时候，他读书最发狠了。他爹妈出去打工后，他的情况我们就不是特别清楚。”

付华有个姐姐，早年嫁到四川，再也没有回过家。他一直是母亲带大，母亲没出去打工之前，他放了暑假就去父亲那里玩。14岁时，父母去了外地打工，就剩他一个人在武冈。付华成了一匹“野马”，放假的时候便去广东找父母。

付华的父亲在外面做石工，今年有50多岁，35岁时有了付华，妈妈40多岁。本来夫妇俩的愿望都是想用打工的钱给家里盖起一间房子，也送儿子读私立中学。即使自己盖不上房子，将来也可以靠儿子盖。

然而，亲戚和村民们都没想到，房子没有盖起来，付华却杀了人！“平时家里连个猪、狗都不敢抓，竟然去杀人！家里出了个杀人犯，我们这些大娘(大婶)二娘(二婶)都抬不起头来，他父母更没脸见人，也不会回来了。”

杀人游戏

刘启智和付华在高中之前是没有任何交集。在老师与同学眼中，两人性格孤僻，但“有才华”。邓香凤觉得儿子其实很爱说话，曾经还获得过演讲比赛三等奖。付华则被同学认为文章还算有文采。

付华从乡村初中毕业后，来到富田中学就读，而有美术特长的刘启智则进入了武冈市省级示范性高级中学武冈一中的艺术班就读。在校期间，由于多次整夜外出未归，刘启智被学校劝退。

2011年秋季开学后不久，付华从其他班级转到66班，几乎与付华同时，刘启智的父母多方努力，也将刘启智插到66班就读。两人成了同班同学且同住一间宿舍。

刘启智的一位同学认为，刘启智与付华关系好，除了是同乡，还因为他们性格相近：不爱说话，性格内向。

邓香凤从来没有见过付华，只是儿子刘启智一直跟她说付华是他兄弟，“他是付家村的，他说他们蛮好，很厉害”。邓香凤曾问过儿子付华有多厉害，刘启智举例称，有一次去买手机，本来是600元，刘启智还价到400多元，付华就能砍价到200元。

教室里的“励志墙”上，刘启智的口号是：“千古风流人物，且看今朝”，他的QQ签名则是：“天作棋盘星做子，我来下”。

据说，付华高一后缀学，在这之前，他逢放假时便去广东父亲打工的地方学习跆拳道。也因为这样，刘启智曾遭欺负，付华出手相帮，两人成了“兄弟”。

两个少年在认识后，是哪个影响哪个更多，只有他们知道，但他们仍有一个共同的爱好——玩网络游戏。

武冈虽是个县级市，但在近几年，经济迅猛发展，人们的球探足球比分生活也随之跟进。在这个小城市中，网吧处处可见，进门后都可以见到“未成年人禁止入内”的警示。当然，当你走进这些网吧，随处可见半大孩子在里面玩游戏，并不亦乐乎。

疯狂杀戮行为的背后，他们的亲人和乡人一致认为他们是“被网络上的杀人游戏害了”。

两人所就读的富田中学周围全是农舍，并不见一家网吧，但是从学校出来走过一个僻静的小街，在十字路口抬头便见一个大型网吧，隔这个网吧不到500米的距离，又是一个大型网吧。

刘光和邓香凤认为，刘启智住校后，没有人管，休息时天天在网吧里混，而会员卡仅10元就能上网5个小时。邓香凤一般一个月给儿子300至500元钱，儿子不会主动问她要钱，就偷偷省下吃饭钱去上网，“网络把他搞坏了，天天玩那种杀人游戏，他到那个私立学校读书后就开始没有限制地玩网络游戏，里面都是打打杀杀的东西。”

付华在同学的眼里也是个“游戏玩家”。他很喜欢玩那些打打杀杀的游戏，比如CS(指反恐游戏)等。其大婶和村里人也认为付华的“脑子上网上坏了，模仿网上去杀人”。

“可是，怎么说呢，孩子去学校读书了，上网学校怎么不管呢?”两家都认为在上网这个问题上学校还是有责任的。付华的大婶觉得，父母都在外面打工，小孩都是老人在管，“小的好管，大的就不好管了，读书去了，就都是学校的责任，学校就一直讲孩子出事就由老师负责。该读书的时候，他去上网，没到学校里去，老师你就要去查啊。”

在网络世界杀人的两个少年，却在2012年8月初碰头后，10天之内玩了一场血腥而残忍的现实版的“杀人游戏”。

刘启智、付华就读的中学

离家出走

一年过去，邓香凤至今还天天揣着自己儿子出去时被她没收的手机，不时拿出来翻看。“我那个儿子喜欢上网，我打过他一次，他都没有跑。说实话，我真不敢相信我儿子会做出那种事。”

邓香凤至今认为，儿子之所以做出那样的事，是神经受到了刺激。刘启智在富田中学一个学期要交学杂费及生活住宿费6000元，一年12000元，她差不多一年一半的收入花在了儿子身上了。

去年刚放暑假，班主任吕老师组织学生去学美术，学费一年2万元，且一次性交清。“启智想去读，我当时觉得学费太贵，就没有答应他。”可是现在邓香凤后悔得要命，“要是知道这样，我借钱都要让他去读”。

刘启智一定要去学，邓香凤便想到长沙的一个亲戚，决定把他送到那里去学画画，但是吕老师又不同意，“当时我儿子就生气，我就骗我儿子，说老师说要补课”。

然而，第二天，刘父将儿子送到学校补课，但他没有去补课而是去上网了。次日，“吕老师就叫他跪下来承认错误，他爸爸就在旁边”。邓香凤回忆，吕老师说，不要他读书了，刘启智真的就跪下来承认错误。

“男孩子这么大了毕竟有自尊心，也有叛逆心理，我知道他是很伤心的。我有时候也怪老师，但又有点不好意思，毕竟老师也辛苦，但是老师这样做是有点过分。”邓香凤开始抹泪，“我经常会想，他犯了这么大的罪，错误并不是他一个人的。我觉得学校老师还是有责任的。”

尽管邓香凤这样的说法并没有得到班主任吕老师的认可，他称“没有这回事”。

事情发生后，回到家的儿子告诉她不上学了，邓香凤一怒之下收了儿子的手机。她没有想到，在家中仅仅呆了15天的儿子，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儿子离家后，邓香凤去武冈找过他，但是找不到。邓香凤最终的办法，就是只好联系付华。邓香凤始终认为，如果不是碰到付华的话，她儿子不会去杀人。

她几乎每天都要发短信询问付华，付华回复了很多短信，其中一条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只要钱用完了就要回来，他毕竟不是我，不把生死当回事。除非他死了，不然一定会回来。或者是出了什么事，不能回来”。

付华也担心和想念刘启智，但联系不上他。在父母焦灼的等待中，刘启智仍杳无音信。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在快要开学的前10天，两个少年碰头了，并且就在湾头桥镇干下了一件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