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何为生命?

沈夜最后质问无异，问他“我们究竟有什么不同?”

无异出人意料地承认了：“不……我们没有不同。杀人就是杀人，这点无法辩驳。”

当然了，我这里要谈的，不是无异和沈夜的性格相似处，而是从这一句话，去窥探无异“生命观”的变化。

偃师，能够制造出活物一般的偃甲。从谢衣的作品来看，他甚至可以造出一个活生生的，与真人无异的偃甲人。

然而这就够了吗?

偃甲谢衣曾经在游戏中说过这么一句话：偃甲再精妙，也比不上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因为偃甲坏了可以再修，但生命一旦消失，就什么也没了。

其实，在结束游戏之后，我们会发现，连他这句话都有问题。因为……也许就连偃甲，都有可能是独一无二的。比如他自己。

他教会无异的不仅仅只是从真谢衣那里获得的“命令”，至少在无异看来，绝非只是如此。他自己会迷茫，会困惑，会违背真谢衣设下的让他安身保命的命令，舍弃生命去保护无异。

而从镜花水月词条中，我们可以知道，谢衣并未能成功将自己七情六欲全部写入这个偃甲，这个偃甲有的，真的只是一些很基本的意识罢了。

但是，最后他的死亡，却告诉我们……

是不是同一个存在又有何关系呢?因为，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和真谢衣一样的“道”。我们可以猜测，其实谢衣当初有没有写入什么三魂六魄啊七情六欲啊都没有关系……其实，他只要简单地告诉偃甲，何为“道”，那便远远足够了。

如果我们简简单单地将生命理解为生物才能具有的特性，是不是辜负了古二特意将“它”引入世界观的苦心?

如果我们珍惜的，仅仅只是这样的“生命”，那为何即便知道最初死的那个偃甲，心中还是止不住地感动?

如果我们抱着这样一种生命观去理解古二剧情，到最后瞳那一段“你们在我们眼里根本就不算人，我杀不杀你们又有何罪”（大意）给辩得哑口无言。我们会觉得，他说的对呀，我们杀猪不也是照样杀吗?他们杀我们是为了存活，不跟我们杀猪是为了活下去一个道理吗?那么他们真是一点错也没有。

但是，根本就不是这样。

如果拿瞳这种论调，那无异为何在杀死华月之后陷入深深的沉思?你见过猪把人拱死了还要猪去反省内疚的?

很多时候，我们不应该去纠结这些事情。我们应该追问的，是自己的内心。

就像我们就算知道最开始舍身救我们的是个偃甲，就算是经受了瞳那番“人与猪的对比（虽然比喻是小叶子指出的啦）”的洗礼之后，我们还是会为那个谢衣流泪，为那个华月叹息。

因为，我们心底有认同，有理解，有感动。你可能会觉得我这句话太假太空……但就我个人经历而言，这份理解和感动，超越了“生命”这种概念本身，丰富了“生命”的内涵。

就像是论坛中一位小友的评论，深得我心，现摘录如下：

不过天命难违和弱肉强食这两个烛龙从仙三开始就不断讨论的主题，到现在还是不能得到一个清楚的辩证认识。楼主的观点，如果我理解了的话是 道，在于思想和情感上向着正义，不在于对象是否是生命，或者“高等”生命本身。华月和偃甲谢衣的悲剧令人动容，是因为我们能理解他们的情感和思维。

而我们对杀猪没有感觉，是因为我们不会去理解猪的思想，甚至不认为猪有思想。猪对于我们，真正算是一种物，只不过是动物。如果从生存能力的高低、思想感情上的丰富性去考虑平等，万物绝对不是生而平等，就像温留说的他一开始想不通为什么自己非要喝血才能生存，到最后坦然面对这是天道安排。

所以如果说问道，我觉得反而是谢衣和无异他们从恼怒憎恨沈夜，到能理解沈夜为保护族裔所做的一切，并且相反的，沈夜、瞳、禺期等等这些“高等”的存在，发现弱者也有自己的坚持和骄傲，这便是问道。在这个天道之下，无论人类社会还是自然界，弱肉强食永远不会止息，但是并不意味着强者就是赢家，弱者就不能拥有灿烂的价值吧。

瞳说出那番话，是因为他没有办法体会到作为无异他们这一群“人”的内心。换句话说，这根本不是道理上说不说得通的问题，而是我们从情感上能不能真的接受的问题。

况且，就算是瞳这种人也是少数。君不见连沈夜都会觉得他“令人毛骨悚然”，连沈夜都对伤害了下界人而感到自己“罪孽深重”。所以，不要去拿特例挑战自己的世界观，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有人有多冷漠，就总会有人有多温暖。更何况，就连生来就因为眼睛杀死父母，又从小患病的瞳，面对沈夜，面对谢衣，也自有一番情意。

这也就是为什么，闻人会在师父遭受了那样的待遇过后，仍然会因为“天罡不伤无反抗能力的人”这样的原则而放弃置瞳于死地。很多人说，闻人这是圣母，但我觉得其实并非这样。她也许也看透了瞳性格上存在的固有缺陷和偏激，不想被另一种仇恨控制了自己罢。这是闻人最为骄傲和坚强之处，又怎能以一个简单的“圣母”概括之?有时候快意恩仇并不是勇敢坚强的表现，就如同无异最后没有简单地置沈夜于死地，而是想去把他带到外面去公审。这是对沈夜弱肉强食论最好，亦是最为直接的反驳。

有所言，若失去人性，则会失去很多;若失去兽性，则会失去一切。诚然如是。但总有一份坚持，让人觉得，即便是失去一切，也不过如此罢了。

说到这，很多人说主角一行人到最后根本就没有做成什么事……甚至在他们看来，主角一群人还没有流月城一帮人“心智成熟”。

但是，就无异和闻人在这两处细节所展现的骄傲和坚强，我认为他们不输给任何一个流月城的人。并且，流月城的人，也很有可能，通过他们，体会到了人生所具有的的更多的不同性。

恐怕瞳一辈子也料想不到，自己眼中的“傀儡”竟然还能进行反抗吧?料想不到，他眼中的“猪”，竟然能够坚韧到这般地步罢?而沈夜，也无法在最后，笑着说：“乐无异，你要把他的偃术好好传承下去……”

乐无异一行人，不也成全了流月城这几个人生命的完整么?问道需要印证，更需要补充。一路来的梦幻泡影，不断锤炼自己的心意，更对流月城四人的性格做出补充和发展，这便是“互证”，如镜中镜，影中影，循环轮回，袅然不断。

乐无异说，人不能这样，输了就像赢，赢了还想赢。

我反而倒觉得，这样又有何不可呢?

但是，在外人看来，不过是输了就想赢，赢了还想赢，但个中滋味如何?只有自己知道。赢得太多，人总会心生倦怠，那时又如何?要是我们真能简单地“输了就想赢，赢了还想赢”这样活一辈子，亦不是件坏事啊。至少于己而言，这样就不会心生迷茫，让人羡慕还来不及呢……但是哪有人活得那么轻松?在实际生活中，人们在执念中不断受到灼伤，输了的人除了想赢，他还会心生怨念。赢了的人除了还想赢，他还会心生欲望……天意如此，能有单纯心性的人太少太少。

道究竟是什么?喜欢去做便去做，这是谢衣教给乐无异的。但是，就连谢衣自己也说，他自己对于这些其实也无法说清楚。

他在幻境中一番话说得人潸然泪下。

“我半生倥偬，毁誉加身，徒负无数虚名罪名。生前我不敢有一字自辩，身后……但愿世间能有哪怕一人，解我毕生隐衷。”

在《牧羊少年的奇幻之旅》中，有一个总是不敢前往圣地朝拜的水晶店店长，因为他怕一旦他终于到往圣地，他这辈子便毫无意义了。一生光阴，如白驹过隙，倏忽间，此身已交天地。何苦如此快地到达自己的终点?

在我看来，问道，从来比得道更为重要。因为得道，得的不过是一番了然畅悟，一番自在天地。但问道，却从来是喜泪交加，热血倾覆。我是个俗人，如若真要在境界和人生中做出抉择，那我宁可选择人生。

然而，古者圣人之道虽然短时间内难以企及，但这里我们也不应该不将其提出：儒家提倡克己复礼，道家提倡道法自然，佛家追求真谛佛理，追其根本，所谓的道，即是证天。以何证天?自然是以本源之心证天。天人合一，天人互动，天人相证，这是圣人提出的大道。

每每思及虑及，不禁冷汗满额。不知何时能依附大道?

但我也但愿那天不要那么早到来，只盼着在红尘苦难中再哭几回，受几回磨难，得一人，能解我毕生心绪，倒也不枉这倥偬不至百年了罢?